宫灯忽明忽暗,模模糊糊显出蜿蜒的花径。北斗七星组成勺状,在我头顶上闪烁着。我轻叹一口气,没有被污染过的夜空显得格外高远,像用水冲洗过的一整块青石板那样的洁净、透明。繁星点点,宝石般四处散落,但细究之下,也是有规律可循的。在现代,这样的明亮、纯净的星星只有到西藏去看了。我粗粗判断一下方向,是西北方向。穿行在密密匝匝的竹林中,有风吹过,“沙沙”声不绝于耳。我犹豫了一下,西北角,凌云阁,为什么十五阿哥要在那里见我?
不一会,便到了一个简约的小院前。昏暗的宫灯映射出的烛光投射到院门上方的牌匾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隐约可辨:“凌云阁”。也就是上段时间我偷偷拜访过的地方,不过,那时我没有从正面进去,当然看不到这几个大字。听说字是康熙爷亲自题的,从这也看出这个严厉的康熙爷对十五阿哥也是宠爱的。
阿烈跟候在院子里的曲兵打了声招呼,示意我进去。
我在原地伫立,举目望去,三间屋子,只有中间那间亮了灯,应该不只一盏,把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烛光把一个欣长的身影投射在菱花格子窗纸上,苍劲挺拔,长身玉立,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俊逸。
这个时候,十五阿哥找我,还要在这个幽静之所,难道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成?
见我进来,十五爷忙走了过来,拉了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的手被他握着,他的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手上,很温暖,很舒心的感觉。我怔了一怔,这个细微的动作,未免太暧味了些,但他却浑然未觉。
把我让到椅子上坐下,他放开我的手,指指旁边的桌子,示意我看。
光洁的大理石桌,触手有微微的凉意。桌上有一小叠薄纸和几截花枝。纸用状似石狮子的镇纸石压了边角,纹风不动。那几截花枝倒还算新鲜,叶子还是翠绿的,干枯的地方微微有些上卷,枝头上白色的小花,带了粉红的颜色,煞是好看。
挪开镇纸石,拿起那几张薄薄的纸,短短几百字,足有千斤重,看得我心惊肉跳,心潮澎湃。我起身,就着桌上的烛火,把手上那几张纸焚了。一时间,火光迸闪。耀目的光芒,转瞬即逝,一切又归于平静,只余纸屑的残片顺着桌边坠落,如蝴蝶般飞飞扬扬。
“雪丫头!”十五阿哥惊愕起身,失声道。
我脸上波澜不惊,面对他质询的目光,我盈盈下拜:“凌雪感谢十五阿哥为凌家所做的一切。如能替凌蒙放将军平反,凌雪将不胜感激。”
他慌忙来扶:“雪丫头,何必如此,我一定会上表皇阿玛,竭尽所能替凌将军平反昭雪。”他踌蹰了一下,“雪丫头,你……”
我微笑摇头:“凌将军膝下只有一女,已在十年前殒难,从此,凌家再无后人。”
“雪丫头!”他低叫,似有于心不忍。
“十五阿哥,就照我的话奏表朝廷吧,谢谢你。”我目光坚定地望着他。凌雪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她没有逃过那场瘟疫,现在占据这个身体的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子,叫做李吉祥。
已是三更,夜凉如水。烧一壶热水,投入几片香片,捧着暖手,便有微香盈袖。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这秋风中的月亮,越发的圆了。如一轻灵飘逸的仙子,漫步茫茫夜空,轻歌曼舞,向人间洒落无限光华。
我此刻就伫立在窗前,看她在夜空中轻舒腰肢,看她娴静而安详的笑意,透过斑驳的枝叶洒落下来。她的笑容像极了姑姑,姑姑也是这般,一袭白衣,脸上永远是慈爱温和的笑容。
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仿佛已经抱住姑姑柔软的身躯。姑姑,你还好吗?那个世界没有仇恨,没有争斗,你可以抚琴练剑,过你想要的惬意生活。
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多么可笑的借口,多么可恨的借口!忠烈之士的悲剧怎么总在历史的舞台上长盛不衰呢?岳飞、杨家将……似乎历朝历代的奸臣们都懒得再找其他什么借口,“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扣上去,就够得上满门抄斩的资格。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这样心怀鬼胎的诬陷者才能够高枕无忧。
十年前某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凌府三百余口,被绑赴刑场,一时间,哭声震天,血流成河。忽然,狂风大作,走失了一个六岁的小女童。走失是假,营救是真。姑姑拼着性命,救出的也只有一个小女孩。可惜,她救出的小女孩,能逃得过刽子手的刀口,却无法逃脱瘟疫的侵袭。
监斩官事后点数尸体,肯定会发现少了一具。这是杀头的大罪,为了身家性命,监斩官就把这事瞒了下来。而姑姑经过多方找寻,终于在薛家庄找到了我,于是,她以“睡莲”的花粉研末,于夜半时分倾洒于薛家庄的各个角落,使薛家庄处于沉睡之中。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她教会了我雪衣门的独门剑法,然后,上京刺杀康熙为哥哥报仇雪恨。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会在“梦”中看到姑姑,对“梦”境中的事记忆如此深刻的原因。因为那不是梦,那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不是“睡莲”的花粉研末对茉莉有反应,会给白色的茉莉花瓣上色,那将无人会窥探出其中的秘密。在薛家庄,姑姑不愿出面与我相认,可能爱我之至,不愿让小小年纪的凌雪背负上血海深仇,在她心中,或许只希望她哥哥的孩子做一个普通人,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吧。
我低叹。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姑行刺康熙,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十五阿哥为救他的父亲拼死受了姑姑一剑,两厢扯平了。我在救十五阿哥时发动了内力,十五阿哥不可能不知道我会武功,既然他不问,我也没有问明的必要。十五阿哥已经插手凌将军灭门惨案,想必此事不久的将来就会水落石出,凌蒙放将军也会平反昭雪。姑姑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真正的凌家小姐也该瞑目了。
我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要十五阿哥上表朝庭,说“凌家自此无后”,我是存了私心的。我不想做侯门千金,不想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再无自由可言。也不想哪天皇恩浩荡,被这个天朝的掌权者把自己赐婚给哪个亲王世子,委委屈屈过完一生。我一直坚守的原则是:我的命运我自己把握,无人可以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