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青秧刚答应和顾容桥一起赶路,顾容桥就把马卖掉了,那是相当的雷厉风行。符菲琬心里其实并不大想和青秧他们同行,但顾容桥和百珏香都是兴致勃勃的,她总不好拂了顾容桥的面子,于是答应了一起走,但百珏香要去卖马的时候,符菲琬拦住了她:“马留着也好,坐马车总有烦闷的时候,轮换着骑骑马也不错。”
百珏香连忙道:“还是大师姐想得周到。”
桃源镇上只有那么一辆载人的马车,于是顾容桥决定坐这辆车去距离最近的金光城再换乘更宽敞舒适的马车,反正是他付钱,青秧自然没有异议。
六人挤在马车里面好不热闹,还有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猴时不时闹点笑话,谈笑之间枯燥乏味的路程也似乎缩短了不少。两天之后稳稳当当地驶进了金光城。
金光城虽说不是方圆数百里之内最大的城市,但恰在数条交通要道交界之处,已是红尘中一等一的繁华地。高门深户,碧瓦朱甍,商铺林立,行人接踵,种种富贵风流形状已经足以让银杏一入城就看迷了眼。
考虑到青秧的脾气,顾容桥倒没让车夫把他们拉到城里最好的客栈,而是寻了一个价格适中的所在投栈。这家客栈正当着金光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附近好吃好玩的都很齐全,顾容桥要了一个临近后门的僻静独门院子,坐北朝南一间亮堂堂的大客厅,左右各三间厢房,中间莳花植草,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厨房,可以自己买菜回来下厨,向客栈支付薪柴之资便可。青秧不得不承认,出门这一个多月,数这里她住得最舒服。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对顾容桥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当然离顾容桥的期望值还很远,不过这点进展已经足够顾容桥在梦里笑醒了。
银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城市,有这么高的楼,这么多的人,从白天都深夜都热闹极了,她吃了好多做梦都没梦见过的东西,还看了一场大戏,戏台上的人可真漂亮,衣服闪闪发光,头上的首饰也闪闪发光,她兴奋地不停拍手:“师姐,台上的那个小姐真好看,她是仙女吧?”
百珏香摇头:“仙女才不会插得满头都是珠翠呢。只有戏子才喜欢把自己弄得金光闪闪。”
银杏还是觉得台上的小姐一定是仙女,她那么美,美得发光。
百珏香笑道:“等到了沧海门,你就知道什么是仙女了。沧海门的幽梦仙子尹幽梦可是仙门六姝之首,去年我在师父的寿宴上见着她了,她长得可真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们隔着一个山头呢,云海在我们之间飘啊荡啊的,我远远看过去,连她的眉眼都看不清,只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山崖边上,那身姿就已经叫人惊艳地无法形容,等到她走得近了,哎呀,我是女子都心乱跳个不停,更别说那帮子师兄师弟了,个个傻头傻脑的颠三倒四的,喏,就和顾师兄最近几天的模样差不多。”
银杏不相信:“隔着一个山头看不清楚你怎么知道她是美女?”
百珏香微笑:“现在和你说不清,等你到了沧海门就知道了。”
“有一种美,恰似莲华,香远益清。”青秧摸着银杏的头道。
莲华就是莲花,这个银杏已经知道了,不过香远益清又是什么东西?现在师兄有教她读书写字,她每天都要认十个字,还要写三十张大字,可是书上怎么那么多字呢?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但还是有一大堆的字不认识,看书的时候总是连蒙带猜,总是曲解意思,让百仙长看了许多笑话去。
见到银杏一脸茫然,顾容桥用手指蘸了茶水写在桌上给她看:“香远益清就是说,莲花很香。”
银杏拼命点头:“嗯,我家门口有个水塘,每年夏天莲花开花的时候,梦里都是香的!”
“就是这个意思,莲花的香味呢越是隔得远越是清香,它的香味不浓郁,不媚俗,清淡而幽远,高洁一如君子,所以有人管莲花叫君子花。”
银杏又糊涂了:“前几天师兄明明对我说兰花是君子花……”
“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君子吗?”顾容桥笑道,“莲花、兰花都是花中君子,人们这么称呼它们,是用它们提醒自己,草木堪为君子,大丈夫俯仰天地间,若是不君子,岂不是连草木都不如了?”
银杏似懂非懂地努力眨巴着眼睛:“好像很难啊……”
“慢慢来。”厉凤先笑道,“做君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
“哦。”银杏应了一声,旋即发现戏台上换了一个更加美貌的女子宽衣广袖,身段柔软地翩翩起舞,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全场唯一完全不关心戏台上的动静的当属坐在青秧膝头的小猴,它已经学会了吃花生之前先剥壳,正抱着一碟子花生低着头耐心地剥壳,花生壳丢到桌子上去,花生米不急着放进嘴里而是兜在青秧的裙子上,小猴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美食理念,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花生米要一把一把地吃才过瘾。
符菲琬没来看戏。她从不听戏,说受不了戏班子的吵吵闹闹,自个儿逛书局去了。她没要求百珏香一起逛书局,百珏香自然也不会强拉她来看戏。
金光城乃九省通衢,不仅商贾往来频繁,连带着书典交通也很便捷,城里有一条街全是书局,里头汇集着各国典籍,符菲琬慢条斯理地一家家挨个逛过来,淘到了好几本感兴趣的书。修仙门派众多,各有各的理念规矩,真正的本门秘籍自然是束以高阁珍而藏之,但不甚要紧之处,还是会写下来与同道分享的,这些书大多印量甚少,以赠送亲友为主,可遇而不可求,市面上很难买到。符菲琬就这么大浪淘金地寻到了好几本一直想看但不得见的书,心中十分高兴,对于顾容桥非要绕个弯到金光城来的那么一点点不满终于烟消云散。
符菲琬捧着书正要走进下一间书局,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撞过来。
但觉一只手在腰上轻轻那么一拂,符菲琬反手一把擒住男人的手腕:“好大胆的偷儿!竟然太岁头上动土!”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听到有小偷,立刻三三两两地凑过来看热闹,很快就把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偷儿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剑眉胆鼻,唇薄如刀,生得好俊朗相貌,衣饰亦是不俗,英姿勃勃,神采焕发,怎么看都不像个偷儿的样子,此刻被符菲琬捉住手腕也不慌不忙,冷冷反问:“偷?我偷什么了?”
“我的钱囊。”
“你的钱囊?”偷儿似笑非笑地朝她腰间看去。
符菲琬低头一看,顿时语塞。她的钱囊好端端地挂在腰上,她瞠目结舌地打开一看,一枚铜钱也没少。
偷儿冷笑一声:“如何?我偷了什么?”
符菲琬垂下头去,面红耳赤地道:“这位兄台真对不住,我弄错了。”
众人见只是误会一场,没热闹可看,切一声就要散去,却听一把清冽的男声傲慢地道:“说一句对不住就算了吗?看你的模样似乎还是个仙门弟子,哪门哪派养出来这么一个好徒弟,随随便便在街上拉了男人的手就说是偷儿?我到底偷你什么了?”
男子开头那句话倒还站在情理之上,之后就越说越刻薄,最后两句暗含之意已经近乎龌龊,好些男人都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把符菲琬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迭声追问“是啊这位姑娘他到底偷你什么了”,符菲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满心的歉疚立刻化为羞恼与愤慨,将手中的书卷往地上一掷,回手把剑拔了出来:“青天白日下岂容你这登徒子污言秽语,我符菲琬今日便替天行道,教你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一看动了兵器,看热闹的人顿时齐齐后退,可动了刀剑这热闹便会更好看,于是都不舍得离去只是把圈子散得很大。男子倒还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兀自抱着臂冷笑:“姑娘想仗着仙法以剑伤人,我没意见!扯什么替天行道?天在哪里道在哪里?我倒是想问个究竟,哪个天哪个道说拿着剑对着我便是替天行道?”
这男子好镇定,好口才,围着看热闹的人越发鼓噪起来:“这位公子说的好,这位姑娘,你也和我们说说啊!到底是哪一天哪一道?”
这阵势,符菲琬真恨不得把男子还有一干看热闹的人统统乱剑砍死,剁成七八块,放在脚底下狠狠踩一通,可她生气归生气,还不曾失了理智,心知继续和这男人纠缠下去,只是白白叫人看了笑话,闪身跳出人群,一口气冲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