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神终于转向我们这边来,又打着手势和那几个学生说了些些什么,便朝我们走过来,依然笑得毫无介蒂:“刚刚没看到你人,还说去哪儿了。原来和小雨在一起啊?”
其实心里很清楚他毫不知情,但性格中的嫉恶如仇裹胁着“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莫名信念,我再也摆不出好脸色,淡淡应了声“嗯”。
本来如此便算了,可耳朵却又听到那几个学生的怯怯私语:“你们说那个女的是谁啊?”
“听说是江老师的女朋友!”
“不会吧,这么丑!江老师眼光不会那么差吧,你们看她那脸色,像个鬼一样!”
“不是江老师的女朋友,他刚才都否认了。肯定是那女的缠着江老师,江老师那么好脾气的人实在拗不过才带她来的吧!”
虽然我一向不会刻意打扮,但听到有人将个“丑”字加诸身上,我想没一个女人会不介意!光是一个字我便已如此,何况常常因为相貌而被欺负的雨童?我对雨童的同情又增了几分,对那几个刻薄学生的讨厌也随之增了几分。
原本以为只有女生才喜欢长舌八卦,没想到男的一旦说起是非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又以一个个子不高,长得还算秀气的男生,更是一会儿掩嘴偷笑,一会儿指指点点,说得唾沫横飞。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不客气地指着他大声问江原诺。
也许我的语气不善,那个男生被吓了一跳,江原诺更是诧异:“他叫于明辉。”
我恶作剧的念头一闪而过,冲他笑笑:“让他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也许是那个男生最郁闷的时间,我气定神闲地指挥着他做事,还故意安排他和雨童一起。看着他不情不愿却又看在江原诺的面子上不好违背的痛苦模样,我心里就升起报复般的喜悦。不是怕丑吗?不是厌恶吗?我偏要你直接面对,看你怎么办!
但想一想又替自己觉得可笑。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我快活到一百岁了,却在这里和一个小孩子计较,真是嫌得人生太无趣吗?想到这里,气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礼堂终于布置好时,于明辉如蒙大赦,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虽然是学生们简单的手工劳作成果,工具也很简单,但经这么一布置,礼堂便添了些热闹的味道。贴满彩纸的绿色墙景,喷着大大小小“merrychristmas&happynewyear”的白色字迹,角落里摆着大大小小几棵圣诞树,上面挂着些饰品和卡片。彩灯像蛛网一样在天花板上拉得到处都是,颇有些繁星满织的意思。礼堂中间已被清扫干净,作一会儿的舞池所用。门口用粉红、粉蓝的气球围成了拱门,再外摆放了圣诞老人的人形纸牌,不同的是圣诞老人手里又拿着张纸牌,写着“欢迎光临!”几个大字,还真有些过节的气氛了。
这是我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圣诞节,和人一起!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有点新鲜,有点刺激。
“累不累?”正当我欣赏着面前欢腾陌生的场景时,江原诺不知什么时候忙完,绕到我身后附耳问道。
他唇间的热气亲昵地喷在我耳朵上,我感到脑中一阵燥热,但瞬间又清醒了过来。既然我们并非情侣,又何必如此暧昧?我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头,离开他几步后摇摇头。
他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快四点了,连午饭都没吃呢。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东西,还可以逛一下校园,晚上再过来。”
经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腹中隐隐有“咕噜”绞动之声,喉咙也开始发起痒来。饿!是饿!但是我需要的食物他提供不了,也请不起!
“不用了,我想起店里面还有点事,我要先回去处理一下。”说罢不顾他的招呼拔腿就跑。
“我送你……”他急步追了过来。
我越走越快,直说“不用”,见他离得近了,干脆甩下一句:“我晚上自己过来。”便来不及理会他的诧异,拔腿就跑。
喉间越来越痒,伸手抓也抓不上,只能用手使劲捏着以暂时止住那令人抓狂的痒法。身边不停有人走过,我清楚地听到他们血管里有血液流过的潺潺声,也能闻到弥漫于空气中的那股腥热。它们像千万只欲望之手向我抓来,仿佛叫嚣着:“来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我痛苦地皱起眉,用人类最快的速度往家的方向奔去。得再快些,否则就来不及了!
浴室是明晃晃的白色,灯打得很亮,浴缸中红色的液体一波一波微微荡漾,显得格外妖艳。
我慢慢脱去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躯体干枯得有如树皮,皱起一层层像要裂开的纹路,偏偏嘴唇泛着诡异的红光,两颗尖利的牙齿压迫着下唇,想藏也藏不住。
踏进浴缸,血腥味扑鼻而来,看着浓烈的红色在我的皮肤之上涌动、爬行,使它们舒展开来,恢复青春的光泽。这种血腥味并不好闻,但我却不得不依靠它们来保护行走人世的皮囊。
弱点!我想僵尸最大的弱点就是控制不住对血的渴望,而且那种渴望一触及发,排山倒海而来,丝毫没有能拖延的方法。若是稍微迟缓一阵,便会变成我现在这副模样,像个非人非兽的怪物!
我不想在江原诺面前变成吸血的魔鬼,也不想在他面前变成怪物,所以只好逃命般地逃了回来。
泡在血水里的感觉很好,我有些筋疲力尽懒洋洋地靠在浴缸的边缘。正在晕晕欲睡之际,放于一边的电话响了。我闭着眼睛摸过来:“喂?”
“你没什么事吧?我刚才看你好像很不舒服。”
是江原诺的声音!我立即振作了精神,正好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满池鲜红的血水中泡着一颗苍白的头,脸上的皮肤因没接触到血仍旧是皱巴巴的,仿佛风干了千年的干尸,而头上随意飘散的黑发映衬着一红一白,更显诡异!
兴奋的火苗立马被湮熄,心里涌起浓厚的悲哀。不该接近人的!更不希望吓到在乎的人!
有些挫败地,我举起电话:“只是店里有些急事,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松了口气,“那今晚的舞会准备化妆成什么?”
“没想过。”其实已经没了心情。
“那我来准备?”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让人有所眷念。
我头脑一热:“我要扮僵尸!”
“呵,好!那我来接你吧!”他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来我家吧,我要准备一下。”
挂上电话,我将头埋进血水里。对不起,希望今晚不要太过于吓着你。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若不是你先讨厌,我必然不会轻易放下。
不知在水龙头下冲了多少遍,又洒上了多少香水才祛除一身腥燥之气。精心化了个妆,再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大红的斗篷,登上一双长筒高跟靴,将头发挽于头顶。灯光下,红得鲜艳,白得分明,圆溜溜的眼睛在今晚分外有神。从未如此用心打扮,因为存了私心,在让他在厌惧我之前,再在他面前漂亮一回吧!
车水马龙,灯光连海,晚上似乎比白天更为热闹。路上卖雪花喷雾和各种小玩具的人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用喷雾互喷,用假雪花制造着属于圣诞的浪漫。
在人间流浪了许多年,却没有机会去下雪的地方。其实在图片里看到大雪漫天将整个世界覆上一层毛绒绒的白,总觉得雪应该是细腻、柔软的,甚至应该有些温暖?
“很想去看雪啊!”不知不觉我已喟叹出声。
“好啊,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
他接得很理所当然,就像是份承诺。我眼睛一酸,不敢看他,因为我怕自己会心软,会舍不得。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入场了。也许是“换装”的神秘和有趣,这里的化妆舞会比其他社团的活动更多人参加。除了同学,还吸引来了不少老师。他们有的穿着小熊的服装,有的穿着破烂袈裟扮济公,很难与平时一本正经的师长形象联系起来。
我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时候学堂的老师,大多都是一袭长衫,一副眼镜,手里长年拿着几本书,不温不火,不怒不躁,老学究的作派。
正当我想得出神,手里突然多了一物,低头一看,是张卡片。
给我分发卡片的同学笑着说:“写下自己的愿望挂到圣诞树上吧,很灵验哦!”
愿望?不知道这西方的“神”会不会成全我这东方的“鬼”呢?
我看了旁边的江原诺一眼,他正在奋笔疾书。我努力伸头想看看他到底在写什么,没想到他却一下子捂住,朝我调皮地眨眨眼:“不能偷看!”
我撇撇嘴,开始在卡片上写下几个字:让我寻到《时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