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礼拜,我趴在玻璃窗前看风景。外面大大小小的雨伞就像开在现代建筑森林里的蘑菇,什么颜色都有,充满生机。可是胖老板的魂魄越来越弱,老哥已经不愿意将“聚阴灯”的阴气浪费在他身上,照这样的话也许他根本支撑不到49天。我不知道自己当时该不该给他个希望,只是有时候容易犯些自以为是的错误。
不用看日历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几乎所有店铺的玻璃窗上都喷上了雪花或袜子的白色,有些店门口站着红色装扮的白胡子老头或者一棵挂满礼品的绿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洋人的节日越过越热闹,自己的反而找不着滋味。
“老板娘,玻璃都快被你盼化了!既然这么有空,帮忙把上面的灰擦一擦!”小红的眼里尽是暧昧的气息,我想她是误会了。
也不知狐族是不是天生对****之事就有非比寻常的敏锐触觉,总之这丫头让我觉得非常早熟。按它们平均三百岁的寿命来看,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我爬上梯子的最顶端,居高临下却怎么努力伸手也够不到玻璃墙的最上方,于是回头一寻,正见阿丘那家伙扑在吧台上呼呼大睡。我瞪圆了眼睛,将手中抹布朝他掷去:“昨晚做贼去了?”
我知道自己此时十足母老虎相,小红微眯了眼睛笑得兴灾乐祸。
阿丘痛苦地呻吟,抓起正盖头上的抹布,双眼还不死心地紧闭着:“啊!昨晚我守在公墓里一夜,又冷又困,你还这么残忍一大早就把我挖过来!”
他自幼有阴阳眼,加上与我们相处得久,连相机都沾染了阴气,所以总能拍到一些别人不能见的画面,成为我们杂志一大卖点。
“叫你过来是帮忙的,今天生意肯定好。快些来帮忙擦!”他那继承左家高大的个子不利用实在可惜!
边说话我边往下走,但突然出现的一张脸吓了我一跳,然后高跟鞋一绊,便直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如此丢脸却又如此温暖,我的脑袋一时之间断了线,只能愣愣地盯着他:“你来啦!”
他抱着我没放,却也不觉任何不妥,脸上扬着的笑容让我想起一杯浓浓的摩卡,什么也能在不知不觉间化了进去。
“见到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吧!”他眼睛里发出戏谑的光,亮闪闪的。
我从不知自己的心竟也开始跳动,而且竟然跳得如此欢雀。眼尾瞥见小红的促狭,我立即从他怀中挣脱,肃肃颜:“嗯,那个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你刚才是失蹄了。”他也一本正经。顿时惹得小红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吓得连一直混沌不清的阿丘也猛地坐了起来,似是清明了几分,满脑子狐疑地朝这边看来。
向来伶牙俐齿,却在此时说不过他,我有些恼又有些想笑,所以连威胁也有些力不从心:“喂,知不知道取笑老板娘,我可以不接待你这个客人的!”
“反正我也不是来喝咖啡的,有事要你帮忙呢!”江原诺一手牵起我的,不由分说便将我向外拉。他也是霸道,根本不过问我愿不愿意帮忙,一切好似理所当然。
“但是……”
“老板娘,放心去吧!有我们呢!”小红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阿丘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反射般地弹起来:“别算上我!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觉!”
小红伸出手指:“一百块?”
摇头。
“两百块?”
再摇头。
“好,三百块。如果不同意,就请自便。”小红环抱了手,扭头故意不看他。
“成交!”阿丘笑得一脸谄媚,“老板娘走好!”
我摇头叹息,回想我们左家好像没有谁像他这么视财如命,到底他是不是我们家亲生的呢?
出了店门,江原诺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皱眉看着我。
“怎么了?”我摸摸自己的脸,难道刚才沾上脏东西了?
他摇头:“你穿得太少!”说着便脱下自己的大衣要给我披上。
我是僵尸,怎么会怕冷?但是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感动。见他除了这件大衣下面除了咖啡色的围巾外,其实也只穿了薄薄的黑色高领毛衣,正要拒绝,那大衣却已兜头罩了下来,沉重地将我捂了个结实。
很暖!像以前活着的时候感受到的夏日阳光。将所有的拒绝都吞下肚,我贪恋地握着大衣的领子。
曾经试过开着电热毯再捂十床被子,也试过在房间里摆上所有能制暖的用具,甚至叫小红点燃了整个房子,却没一次感受到温度。我不知道为什么江原诺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在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半分灵力。
他想了想,又将围巾除下来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才释然一笑,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呵,你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我走在他身后慢半步的位置,看向我们交握的双手,这是在恋爱吗?虽然我们之间什么也没说过,但却像恋人般地相处。大概算是恋爱吧!满心甜蜜,我悄悄向他靠近了些。他回过头笑看了我一眼:“今天晚上我们社团有个化装舞会,你来帮忙布置一下会场吧,顺便当我的舞伴。”
“好吧,反正我也正好想写一篇关于校园的鬼故事。”我掩饰着说。
“别吓坏了我的学生!”他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那般宠溺。我想就算被溺死,也心甘情愿了吧!
第一次走进大学的礼堂,看到粉红和粉蓝气球挂满了礼堂的门框和边角,里面一团散乱着各式各样的小道具,学生们认真、快乐地忙碌着,我竟也像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开始在心里充满着新奇的兴奋。
江原诺牵着我的手进了礼堂的大门时引来很多人注目,一群女生立即围了过来,她们的眼光中有讶异、有不信、有震惊:“江老师,这是你女朋友?”我感到一种叫作“嫉妒”的情绪快将我淹没,可我却在心里莫名高兴。
“不是。一个朋友。”
我唇角向上的弧度凝固了,我看着他,他也正望向我,那眼睛里纯澈一片,很是坦然,无欺骗也无造作。
“哦……”女生们释然。
原来只是朋友。我默默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面抽出来,他没有注意也没有介意。我在心里苦笑,左荞啊左荞,你胡思乱想什么?别忘了你是僵尸而他是人,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何况别人真的只把你当朋友!
江原诺没有留意到我的变化,仍旧笑得清澈无害,他顺手揽了我的肩将我带到礼堂的背景处,此时有两三个人在此粘一些五颜六色的字。“我去挂气球,你帮帮他们?”那两三个学生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我,好似不相信刚才关于“朋友”的说辞,我只好尽量收拾起心情,对他们友好一笑,然后点点头。
我将大衣叠好放到一边的椅子上,抬眼处江原诺已经敏捷地爬上最高的梯子指挥着学生们忙活起来。一大群脑袋都集中在他下面,仰头等着他的指示,如众星拱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我摇摇头,转过身去拿了个彩色的字依着画好的轮廓细细粘上。
“有没有剪刀?”我发现有一处彩字原先没剪干净,突出了一小块,于是问旁边的同学。
“哦,好像看到后面有。”一个男生告诉我。
依着他指的方向我朝后台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啪”的一声,虽然隔着门,但僵尸的官感都比常人敏锐,所以能清楚地分辨出定是有人挨了巴掌。
“丑八怪,来来,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不知道自己长得恶心,每天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女声尖锐放肆,然后便是几个嘻嘻哈哈男女的讽笑声。他们很专注地欺负着别人,连我站在门口也没注意到。
被欺负的人低着头捂着脸,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羽绒服,头发乱糟糟地将整张脸都遮住了,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的哭声,只站在那儿任由一个高挑的女生将她推过来拉过去,还凶狠地将一面小镜子探到她长发之间。
“哎!”我叹了口气,她平时都是这么被欺负的么?怎么软弱得连还手都不会?我一向以硬碰硬,以恶抑恶,最想不明白这种懦弱,但仍忍不住出声帮她。
这些人终于发现我的存在,皆有些惊愕,大概没想到自己丑恶的一面暴露于一个外人前,所以都有些面面相觑很不自在。
肖雨童见是我,立即像遇到救星般朝我扑过来,很自然地转到我的身后寻求保护。
看出来我并非学生,那几个人讪讪,纷纷从我们身边走过,却仍以一副鼻孔上翘的表情掠过雨童,好似在这个面貌丑陋的女生面前都找回了心底最微薄的骄傲。
等他们都走后,我去寻了剪刀,雨童像跟着鸡妈妈的小鸡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好像怕我把她丢了。我又叹了口气,有些好奇她这种性格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长得丑。”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丑就活该被打?我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些同情:“你为什么不还手?”
“不敢。”
我带着雨童走出后台,却刚好看见刚才那几个人正换了一副纯良的模样与江原诺有说有笑,心底顿时便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