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囚室清冷。
年花花半死不活地趴在石床上,脑子里空空如也。
正当这时,囚室中气流一变,年花花忽地扬鞭,忍痛侧身,赤练所指之处居然出现了一个人。
年花花一惊,还来不及出声,那边的人已经单掌攻了过来。年花花用鞭子去缠对方的手臂,咬牙起身躲过那带着风声的一掌,刚上过药的整个背面都贴在了墙上,顿时神魂都要挪位。
可对方显然不打算放过年花花,一手反转拉住赤练,另一掌携着特别的气息又攻了过来。
年花花这时再不敢隐瞒,动用体内灵力灌注赤练之上,一甩一套,另一只手一挡一翻,最终也只是险险制止对方的攻击。
年花花额头冒出冷汗,背部疼得难忍,终于开口:“师父!”
年青山收手,沉沉的眼看了她许久,却是咧嘴一笑道:“小兔崽子,瞒了十来年。”
年花花不明所以,还想不到应对的话,年青山已板了脸道:“跪下。”
年花花双肩一颤,不知哪根筋扭了,又犯起倔劲来。她心里想,挨打也挨过了,该罚也都罚了,凭什么还让我跪?于是梗着脖子冷眼看着,动也不动。
于是又是一番沉默对峙。
末了年青山竟又笑了,声音变得柔和,“花花,你怨爹,爹都知道。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话说一半不再继续,“既然决定要参加试炼,就好好准备。年家的继承人没有失败的道理。不想成亲就给我用功些。”说完转身,随意在墙上画了个圈,竟直直穿了过去。
年花花看得眼睛都直了。年老爷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而且人间的道士哪个会穿墙术?年老爷露这一手是什么意思?难道一直以来自己得到的信息都是不真实或不完全的?
不过年花花并没有思考多久。三天的闭门思过之后,年花花被移到自己房中,虽然还是伤着,但比刚关进去时好多了。
年思源来过了,年小言来过了,齐歌和越善人都来过了,可是年老爷和年夫人却迟迟没有来。
年花花心里想着年老爷的事和桑阳的暗示,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答案来,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年花花睡去之后,秦月仙进了门。
秦月仙走到床边为女儿整了整被子,然后坐在旁边,轻轻抚摸女儿的额头和理顺耳边的发丝。这几夜,秦月仙经常来,却又不让年花花知道。
生命真是奇妙,明明昨天还是两个巴掌托起来的娃娃,到今日已是双臂都抱不起来。明明当时那么小的脸,那么小的手脚,现在居然长成了这么大。秦月仙痴痴看着,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多少年多少年以前,秦月仙还不叫秦月仙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爱上一个人,有一男半女,看他们慢慢长大,然后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变老。
变老,死亡,是人的一生。
看得久了,想得多了,秦月仙便越是控制不住想要多碰一碰这个女儿,比起年思源,秦月仙在年花花身上用了更多的心思,且只能深埋心底,不能对人言表。
天方发白的时候,秦月仙轻轻一叹,终于离去。而年花花酣睡一夜,无知无觉。
年花花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来过,就像秦月仙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来过一样。
情到痴处,却不能坦白。说起来,这并不是谁的错。
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年花花终于忍不住去找自己娘亲。
秦月仙看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回来找我。那眼睛里,似乎有一线淡淡的蓝光。
年花花也不知当时那一刻到底想了些什么,她想到这么多年,年青山两鬓已染上几丝白霜,可秦月仙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她想到自己越到大,秦月仙就越不愿意在外面走动。她想到桑阳叫她选择:做人,还是做妖?
人还是妖?那一瞬,年花花觉得自己懂了,可又好像其实并没懂。
一年之约,出师试炼。
年花花忍不住退了一步,站定了,才从恍惚中回神,定了定心神,道:“娘,我回来这么久娘都不来看我,娘不想我吗?”走过去抱住母亲的手臂,各种滋味都在心头。
秦月仙不动,拳头却握紧。
年花花又伸手抱住她的腰,脑袋贴过去,道:“娘,你不想我,我可想你。”
秦月仙终于忍不住,伸手回抱了年花花,然后突然提着年花花的领子从窗子跃出去,一路风声在耳。
年花花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自己娘亲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跑了一段距离,前方有株老树,树根撑破了地面,在树干周围盘绕着,那颜色不是生命的棕,而是死气沉沉的灰白。同样,那树冠也没有绿叶,尽是枯枝。
年花花皱了皱眉,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年家后山并没有这样一棵树。
“花花,你是不是知道了?”秦月仙问。
“知道什么?”
秦月仙沉默片刻,“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妖,一只蓝眼睛的黑豹。”
听到母亲这样问,年花花反而平静了。“不止见过。娘,花花会捉妖也有他的功劳。”
秦月仙的脸变得苍白。
“花花,你既然知道,依然如此待我?你可知我……娘……我……”虽然之前想了许多次,秦月仙依然觉得难以开口。
“娘是妖。”年花花接了下去。
秦月仙浑身一震,猛地抽开手,撇过头不敢看年花花。
是妖。一个妖爱上了一个道士,嫁到了捉妖世家,有了道士的孩子,道士的孩子在捉妖。年花花在想,母亲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沉默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又怎样和年青山一起生活到今天?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说能坦然接受那也是假话。可是眼前这个妖是生她养她疼了她十几年的娘亲。血脉和亲情是不可割裂的联系,年花花心里自有一杆秤,秤的不是世间不平,而是心中之义。
秦月仙见年花花许久没说话,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上不来,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她实在忍受不了这个气氛,终于想要转身离开。
可年花花在这时开口了。“娘,你是妖,我便有妖的血统。所以那豹妖才会问我要做人还是做妖。我现在懂了。娘,做妖不好吗?为什么要做人?”
秦月仙咬牙,“你是捉妖师,还不动手吗?”声音里有坚定,还有忐忑。
年花花怔了怔,失笑了,“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管你是什么,我是什么,你始终是我娘。”
秦月仙深深呼吸,久久沉默,终于有勇气看向年花花。年花花如之前那样抱着自己的娘亲,“娘,其实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秦月仙仰着头,死死咬牙,待情绪平静之后,方才指了指那颗枯树道:“花花,你与思源不同。思源是人,你却是半妖。娘对不起你,可娘想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