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过去那段经历,梁皎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并且心有余悸,从那之后的人生里,但凡身边人发生尚不知的危险,他首先就会想到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碰到“女鬼”。此刻他急得在宋日勤旁边跺脚,唐五铭道:“你们等等,我去林子里看看。”
林子那边黑乎乎的一片,不时传来风吹过的声音,呜呜似人哭。携带哭泣声般的风掀起几人的衣衫,越发叫人感到冷和恐惧。宋日勤拉紧衣衫,面对大家白日都不愿进去的竹林咽下一口唾沫,有些费力的道:“黑灯瞎火的,你又认不得路,别进去了…徐炎不见得会进那地方。”
唐五铭点起手中的灯笼,淡淡笑道:“去一趟,总是更放心些。”
孙竹喧要跟他一块儿去,唐五铭坚持自己一个人能行,并让他们三人再去书院内部找找,说着就要往林子那边走,孙竹喧还要阻止,来不及开口,只听前方一人喝斥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房!”
“听声音应该是哪个护院”,梁皎叹气,神情颇无奈,他才站在孙竹喧右边挨着宋日勤没多久,宋日勤就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就换到了孙竹喧的左边。
前方人提着绿色灯笼走过来,梁皎小声道:“齐学监让他们晚上提绿幽幽的灯笼,想大晚上的吓人吗?”
孙竹喧认出前方人是周亭,拱手笑道:“周大哥,今天该你巡查这边啊,我们几个在这边说话,一时忘记时间,这就回去。”
周亭身材高大,五官严肃,穿褐色的护院服越发显得沉闷,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多笑一下。他绷着脸点头,没有说话,提着绿灯笼跟在孙竹喧他们身旁,狱卒似地将一行人送往学生宿舍。
这个人可以去阎王殿当牛头马面了…梁皎觉得很闷,开口道:“前儿我听了个笑话…说有两兄弟从南方去北方投靠亲戚,走了很多地方,一天晚上睡在客栈里,正值夏日,蚊虫多,哥哥被叮得浑身痒,弟弟说咱们把灯吹灭吧,那样蚊子就看不见咱们了,哥哥用被子把自己浑身遮住,指着屋外的萤闷声说:‘吹灭了有什么用?没看见他们正打着灯笼找咱们吗?’”
说完看宋日勤,宋日勤一脸“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看周亭,周亭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最奇怪的是孙竹喧也面部肌肉僵僵的,半个笑容都不见。梁皎扯着面皮干笑两声,朝孙竹喧吐舌头,心想宋日勤和周亭也就罢了,他们俩一个别扭一个木讷,怎么连你都不给兄弟面子…
周亭面无表情的把他们送入西院,又面无表情的离开。
孙竹喧瞪眼看他背影,转身对宋、梁二人道:“天色晚了,你们先回房休息罢…。”见周亭除了西院门走远了,孙竹喧压低嗓门道:“半个时辰后,劳烦你们中谁去徐炎房内看看,如他还不在,便去找齐学监,说周亭有问题,徐炎可能危险。”
方才周亭送他们回来时,和孙竹喧距离最近,孙竹喧闻到他身上传来很淡的蜜香味,和徐炎身上的一模一样。
周亭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有闲钱买贵族专用的香粉。
徐炎白天肯定去了石头地,所以宋日勤才会在那边捡到他的收纳袋。而周亭一定和徐炎有过肢体接触,而且二人身体接触面大、时间长,否则不可能染上西域蜜香。
很可能是徐炎被他背在背上过。
一个人成年男子需要另一个人背,肯定因为自己无法走路。也许徐炎崴了脚或者受了别的伤,无法自己行走,才让周亭背着。
如果是这样,为何周亭没有向他们提过徐炎受伤的事情?
那就是周亭有意隐瞒,并且很可能徐炎并不愿意跟他走。
一路上,孙竹喧思考周亭有何抓徐炎的理由,压根没有听见梁皎的笑话。
徐炎是京城人士,周亭生活在本地。二人之前并不认识。因为周亭个性孤僻,自徐炎进书院以来,和他说过的话五个指头就能数清。一个在书院读书,一个担任书院护院,二人之间素无瓜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周亭为何为难徐炎?
宋日勤和梁皎提出要帮忙,孙竹喧说周亭是练武人,对脚步声比较敏感,跟的人多了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你们不要跟来。
孙竹喧刚走,宋日勤对梁皎道:“我功夫不好,你跟在孙兄后面,远些,看他是否需要帮忙。”
梁皎几天来第一次听见宋日勤对自己讲话,喜不自禁,忙挺胸收腹站好,朗声道:“放心,孙兄有我跟着,保证出不了事!”
宋日勤翻白眼,“小声些!”
孙竹喧跟在周亭后面,见周亭先到书院可出巡查了一遍,再到齐学监的书房说明巡查的情况,出来时吹熄了灯笼,往偏院自己的房间走去。天上月亮一再被黑云遮住,孙竹喧吃力的跟着,深怕看不见撞倒什么惊了周亭。
周亭倒是在漆黑一片中走得很顺利,很快入了偏院,还好孙竹喧有时候找郑伯,对这边的地形比较熟悉。但不管他再小心,还是撞到了一件杂物。声音在夜间显得特别明显,孙竹喧吓了一大跳,看见前方模糊的身影突然一顿,心开始往下沉。
“喵呜…喵呜…”身后适时的传来猫叫,前方身影转过身继续走。孙竹喧长长吐出一口气。
周亭回道自己房间,关上门,一时无声。
难道睡了?
孙竹喧等了一会儿,想用不用回去,但还是不甘心,打算继续等下去。
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初冬时节,夜晚天要降雾,而盛材书院建在山丘上,地势高,雾色比平地上浓。孙竹喧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打着颤儿。
终于,周亭房内有了动静。
微弱的开门声后,周亭从屋内走出来,形如鬼魅,寂静的夜间,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的身,他的脚步,他的呼吸,都沉入夜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