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水花中央，浮上一位娇艳的女子。
湿漉漉的金黄长发贴于腰际，白晰双臂抱于胸前，无眉丹凤双眸闪动蓝色羞光，樱桃小嘴启声道：“妾身艮娘，聆听先生仙音，还请到蜗居一叙。”
若非下半截拍动鱼尾，玄天聪要认定她是人族。素闻美人鱼一族，天生善唱，歌声动听，今日见识与传闻不差。他收起碧箫，点头道：“还请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先生请放心，贵友正于妾身府中作客，安然无恙。”说完之后，艮娘当先拍起水花、沉入水下。
沉河村的村民们远远地躲着，看着外来的客人被邀往水底，瞧得目瞪口呆。水安正要出声警示，已来不及了，只见玄天聪义无反顾，重重一跃入水。
“哎，又有两位蛙族壮士葬身沉河。”水安不胜唏嘘，挥肢叫村民们散去。
一落水中，玄天聪便觉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扯着，凭着蛙族的水性仍无法摆脱，却听艮娘传音，“先生稍安勿躁，可放松身躯由河伯牵引着。”玄天聪依言放松身体，那股扯力似乎没有那般强大。
河面寸草不长，河床却见黑影幢幢，如陆上一片森林似的。玄天聪能在黑暗的河底看到这番景象，全得益视觉魄珠结成。
下方有一隐约光亮处，玄天聪随着艮娘划水游去。待近处，白蒙蒙珠光映照下的红珊瑚丛，丽姿艳红，美仑美奂。穿梭于珊瑚丛间，随眼可见小鱼小虾流连其间、追逐斗趣，玄天聪欣赏这河底美景，不觉间减缓速度。艮娘是位知待客之道的主人，没有出声催促，只在前方频频驻足回头。
过了这片珊瑚丛林，面前突见透明的水藻宽而长，随流摆动，婀娜多姿。在这儿见到一些乌壳蟹，隐藏于重重藻幕之后，玄天聪猜想应该是“虾兵蟹将”之类，若没有艮娘引路，估计这些乌壳蟹不会对他客气的。
到达目的地，并未见到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有巨岩丛布，巨岩间长着方才见到的水藻，将这处地方点缀得刚柔并济。玄天聪远远便听到赫桔的蛙声人语和一些脆音人语，似乎相方交谈得融洽，而赫桔这厮过得挺惬意的。
“说起陆上之事，虽比不上这儿神秘幽静，却是各有风韵。我蛙族有一年酷热的火原、四处布满棘树的荆棘蝎岭、长着果味香郁的百壑沟...”听着赫桔吹牛，玄天聪暗笑，什么时候都将雾谷的陆地都划入碧泽樾管辖？待近一看，赫桔旁边围着五六条美人鱼，有的托腮听着，有的帮它送食，有的掩口赞叹，怎么看都都象诱拐少女的无良恶棍。
“老赫，你可让我一阵好找啦。”玄天聪在艮娘引上前后，突然在赫桔身后出声，吓了赫桔一跳。
“老大！”赫桔翻身扑向玄天聪，嘴里嗝出酒气。
“冰儿、怜儿、小憧、小双。你们又偷懒了?”艮娘一出声，那几名美人鱼少女一阵惊慌，令艮娘无奈笑笑。她温和道：“今日请来先生，你们以后要好好跟着学习，别整日贪玩了。”
“是!”她们答应之后，围在艮娘身边一阵欢欣嘻嘻娇笑，看来往日里颇受艮娘宠爱。玄天聪听到艮娘要请他当“家教”，一瞧那活泼的美人鱼少女，仅身围透明藻裙，一身玲珑若隐若现，当真要命。
艮娘唤走了旁人和几位美人鱼少女后，向玄天聪赔罪道：“先生，还恕妾身不情之请。妾身未禀得先生同意，擅自主张，确有难言之隐。”玄天聪不答应又如何，人为砧板、我为鱼肉，身处沉河之底不知凶险在何处，何况他自己也想见识一番这个河底的世界，稍做不高兴状道：“听歌声而知雅意，我本以为歌者乃高雅之士，不想却强人所难。”
艮娘面现愧色，却双目泪涟，咬着嘴唇坚定道：“即使先生万分责备于艮娘，艮娘也愿意身受。不过，为保我族，就算先生叫艮娘身死，为留下先生也在所不惜。”
“说出缘由吧。若情有可原，我自当帮你。”赫桔早在背后搞小动作，对于玄天聪不施援手正焦急不已，听了玄天聪的话，才放下心来，也大大咧咧道：“快说呀，我老大可心软着。”
艮娘擦去泪，展颜笑了，眼角仍带着泪痕。
“妾身先从七彩鹦螺号说起吧。”
七彩鹦螺号是美人鱼一族的镇族之宝，不仅祖上传承之物，拥有完美的地籁玄音；而且担负着繁衍种族的关键。据传，当母鱼怀孕之后，在七彩鹦螺号中孕胎，生产出来的鱼种天生就拥有完美的迷音。可是，这个镇族之宝被内贼从祭坛中偷偷带走。
艮娘对盗螺号之人并不憎恨，她说：“曾经有个人族修士落入沉河里，我和姐姐将他救回，因为他精通音律，俩个都同时爱上这个人族的修士。但他不喜欢姐姐，却和我生下了冰儿和怜儿，在我准备到七彩鹦螺号中孕胎，才发现七彩鹦螺号和姐姐一起消失了。他为了去追回我随波府的重宝，至今一十六年，尚无音讯。”说后，幽幽轻叹。
“呃，艮娘。这个人族修士是谁？”赫桔口无遮拦地问，但艮娘没有道出姓名或称号。
玄天聪问这个随波府主人，他当先生与解随波府之厄有何关系？
“先生有所不知，那七彩鹦螺号与七彩鹉螺号本是一对，各镇于随波府后的七彩迷音洞中两处祭坛上。两个螺号的响声一刚一柔，若缺其中一只，可致生育的新儿先天不良、刚柔不调，因此对于整族繁衍至关重要。目前，七彩鹦螺号既已失去，又无法于短期内寻回，艮娘想，先天不良可用后天努力接济，以延续冰儿、怜儿她们性命。”艮娘终于说出缘由，她殷切地望着玄天聪。
玄天聪干咳数声，决然道：“我最多只可呆在随波府三年，逾期即走。若不相应，在下就此别过。”
赫桔可在一边嘟嘟囔囔：“三年？怎么就三年？三十年都行。老大真是铁石心肠...”被玄天聪怒瞪一眼，才没尾声。
艮娘见玄天聪已承应，含着泪不断叩首致谢，然后引着玄天聪进入随波府。原来，前面所过之处属随波府的后园子，待进入随波府内，玄天聪才算明白。
掩藏在重重的水藻之后，有个富丽堂皇的洞府，那儿便是随波府。别看府门敞开着，但府外处处水流湍急，一个不慎，便会被卷得不知去向，有了艮娘引路，玄天聪有惊无险地到达随波府。
随波府内，地面、房柱、廊雕、门扇均为白石，在珠光照映下，令人眼前一亮。赫桔如刘姥姥进到大观园，竟摸摸敲敲地面，连它曾为碧樾宫执事都如此。玄天聪眼中尽是震撼，与这儿相比，他的第七行宫不堪入目。怜儿、冰儿等十余美人鱼少女躲在缕雕屏风后面，看到赫桔那熊样，都低声地笑。
行尽回廊，进入大殿，玄天聪见殿中聚集不少美人鱼一族，有男有女，有老朽有青年。
“二族长。”
“不必多礼。”艮娘将玄天聪、赫桔引荐给她的族民们代表，“我此次请来蛙族的精通音律高士，以执教冰儿等我族年少男女，各位不可怠慢了先生。”
一位白发无须的族民看来年高望重，谏言道：“如今虚名浮夸之士甚多，不乏窥视我族之修。事关我族生存繁荣，儒贞劝二族长三思。”对于殿中多出两只样子丑陋、体色乌黑的蛙类，族民们也纷纷附和相劝。
“诸位说先生徒有虚名？不知哪位可有勇气向先生请益，也好让你们心服口服。”艮娘对族民们劝谏并动摇初心，反而向玄天聪致歉。玄天聪只得苦笑，既然答应艮娘，就只能面对眼前的局面。
“儒名不才，愿来讨教。”一位褐发俊美青年游出众列，朗朗之声甚为浑厚，视玄天聪若秽物，连瞧不瞧上一眼，便喝唱出一曲。此曲若江河奔流不息，带着豪迈曲韵，那轰鸣声如在耳边响起。赫桔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玄天聪听此曲不住暗赞，美人鱼一族果然是天生的魅音者，它们唱出的曲韵精深至斯，无不暗含着所悟之道，只是此位喝唱过于刚烈，虽有江流气势磅礴之刚劲，却少了奔流不息、滔滔不绝之绵长。比之经文平淡谒唱，还差得甚远。
一曲唱毕，引得美人鱼一众族人赞叹，儒名志满意得地直视艮娘。
“此曲唱得甚佳，令人热血沸腾。论嗓音，本人自叹弗如，故本人以为，不雅之音不入众耳也罢。”玄天聪待儒名等以为他要认输时，却转而道：“既是如此，本人藉此外物，与诸位共飨一曲。”
碧箫在玄天聪嘴边缓缓吹出，吹的是四季曲调。冬季，冰天雪地，劲风呼号...天地充满肃杀；春季，春雷乍响，春雨润物，万物复苏...天地恢复生机；夏季，翠浓欲滴，当午锄禾，牧牛暮归...显出生命旺盛而忙碌景象；秋季，橙黄桔绿，多彩缤纷，硕果累累...那是收获的喜悦。
艮娘以及她的族民代表们听得如痴如醉，赫桔更淌得一地的口水。当玄天聪收起碧箫时，它们仍未清醒，似乎经历了绝望到希望、从努力到收获。
儒贞失神低喃：“天籁，天籁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