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城市,一样的桌椅,一样的雕龙床榻,一样的金碧满堂,再回到乌垒王府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淡然。一夜豪饮,陈子轩隅中之时方起,洗漱完毕,侍卫来报:“主上,刘清尚书求见,已在客厅等候多时!”
陈子轩看了看天色,已近中午,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缓步踱向客厅。
“主上!”刘清拱手道。
“子轩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秦月心呵呵笑着,银铃般的声音传入陈子轩耳中。
陈子轩定睛一看,那男子赧然是刘清,但那女子是?
她是个非常美的女子,甚至已经不能用美来形容,那根本不是一张可以出现在人世间的面容,令人空有遐想却无丝毫亵du之意,她身穿淡黄色长袍,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枚银色发簪别住,宛若天仙降世。她的表情也同样变幻地极快,若是只比容貌,她绝对可以与洛云媲美,只是洛云周身散发的气质更为神圣,而秦月心则多了一分活泼可爱的味道。
想必这就是秦月心吧,陈子轩对比了一下脑海中儿时秦月心的形象,确是有三分相向,只是如今秦月心已然发育完全,更显丰姿。
陈子轩笑道:“月心!果真是你啊!”
秦月心小女人妩媚般,靠近陈子轩,上下打量了陈子轩一番,吐了吐舌头笑道:“想不到昔日的七殿下越来越挺拔了!不不不,不但挺拔,而且越来越英俊了!若不是刘清哥哥称你为‘主上’,月心还真不敢相信!”
陈子轩微微一笑,戏谑道:“月心,你还是这般古灵精怪!不过,说到吃惊,是我才对!没想到小月心如今都成大仙女了!若是寻常相见,只怕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认啊!”
秦月心樱桃小嘴微微一撅,开心道:“还是子轩哥哥说话月心爱听,以前月心就喜欢听子轩哥哥讲故事,不像某些人,昔日理都懒得理月心!”说完秦月心还可爱地白了刘清一眼,刘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一肚子计谋的刘清遇到了秦月心,就好像遇到了克星。
陈子轩笑道:“好了好了,月心,你就别拿昔日的事数落念安了!念安昔日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我心浮气躁。”
刘清叹了口气,摇头道:“何谓圣贤书啊!儿时我等所学,皆是大义、王道、德治天下之类,若不是主上一沉三年,父亲授念安以治国、兵法、谋略整整三年,只怕如今的念安也只会满口仁义道德了!倒是主上,我等同窗之时,便不习圣贤书,每日偷偷取出先帝的批注的奏折、治国言论仔细推敲,比我等可是高明多了!”
秦月心神色似乎突然回到了儿时的年代,她不停地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也记得昔日子轩哥哥总不爱背书,被先生责罚。有一日,先帝光临学堂,突然出了些治国、治世之策,刘清哥哥、魏大哥、邢姐姐,还有月心,都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子轩哥哥却一语惊人,慷慨陈词数百句,令先帝刮目相看,龙颜大悦!后来,子轩哥哥更加喜爱读前朝大臣们的治世之作,月心还帮子轩哥哥去藏书阁偷过书呢!子轩哥哥还记得不?”
这些前尘旧事,或许刘清、秦月心畅想起来十分愉快,但陈子轩已然不是昔日的陈子轩,他虽然也有些记忆,但却不太愿意去回想,毕竟这些记忆本不属于他,每次想起,他总有种剥夺别人记忆的负罪感。
望着秦月心期待的目光,陈子轩还是忙笑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不过,月心啊,千里迢迢,此番你是如何来到西域的?”
秦月心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哀伤,大眼睛一眨一眨,已经充斥满了泪水,似乎又回忆起了难过的往事,她鼓着嘴道:“是宴将军一路护送月心来的!子轩哥哥,我全家七十余人,皆被秘密囚禁,押送至京城,而后被处死于午门之上!爹爹死了!娘亲死了!叔父、伯父都死了!”
说罢,泪水瞬间从秦月心的眼中涌了出来,哭泣中的女人是最有威力的,陈子轩与刘清霎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陈子轩安慰道:“月心,不要哭,不要哭!昔日秦将军待我不薄,来,跟子轩哥哥说说事情的经过,我陈子轩好为秦将军报仇!”
秦月心抽泣了几番,泪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陈子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哽咽道:“子轩哥哥,是当今皇上下令处死爹爹跟我族众人的!这仇如何能报!”
刘清却道:“主上,念安已经查实,事出于秦正将军手下一参军,名为苏然,这苏然是昔日皇上的老师太傅杨业派往淮东军的心腹,他侵吞军粮数万担,皇上追查起来,杨业却将此罪名按在了秦正将军身上,皇上下旨,命秦正将军入京接受盘查。秦正将军为将清廉,一身清白,自然不惧盘查,便只身入京,被打入了大牢。秦正将军入狱之后,外面之事便可随意而为了,杨业买通了前往淮东军调查的大臣,命人捏造了三条铁证,数罪并罚,皇上下旨,诛灭秦正将军三族,若不是秦正将军前往京城前,留了后手,命心腹部将晏海将月心送至了西域,只怕月心也难逃一劫了!”
听刘清叙述完毕,秦月心哭泣地更厉害了,宛若受了极大委屈的人间仙女一般,让人犹生爱恋,陈子轩与刘清安慰了她几句,她泪水这才渐渐控制住。
一切听起来似乎十分合理,陈子轩微微点头,却再问道:“那张茂如何肯放月心西行?潼关不是封闭了吗?”
刘清道:“主上莫非忘了?昔日先帝平定中原与关中之前,张茂本与秦正同属于先帝部将,且同为参军之职,后张茂奉命攻打关中,立下了大功,遂被封为关中军大将军,而秦正并无大功,则被调入禁军,担任京城禁军第一军参军。其后淮东战事起,先帝念及秦正将军忠心勇武,命其为淮东军第二军将军,抗击南唐。秦正将军三战三捷,将十万南唐军击溃,先帝大悦,封其为淮东军大将军。而先帝未得中原、关中之时,张茂与秦正同为先帝手下虎将,本来交情就不错,如今先帝殁,秦正将军却惨遭横祸,张茂岂有不帮之理。”
陈子轩点了点头,却问秦月心道:“月心,是秦正将军让你来投靠我吗?”
秦月心脸色泪痕未干,却也止住了哭泣,只是点头道:“恩!爹爹临行之前,说此去京城只恐有大祸,遂命晏海将军带我离开了淮东军军营,暂居于含山郡,若是爹爹无恙归来,则再接我入营,若是爹爹惨遭不测,则让我投奔子轩哥哥。爹爹说昔日爹爹是子轩哥哥旧党,如今子轩哥哥虎踞西域,且被封为西域王,风生水起,若是投奔子轩哥哥,必能保我无恙!”
陈子轩正色道:“不错!秦正将军昔日支持在下甚多!只是既然秦正将军与张茂乃旧交,张茂占据关中要地,可成大事,为何不投奔张茂,反倒来投奔在下了!”
秦月心哭泣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不满,她鼓着嘴道:“莫不是子轩哥哥怀疑月心此来有何目的吧?早知道就不来投奔你了!月心想起昔日之情谊,本来还感觉跟子轩哥哥十分亲近,此来西域也有了依靠!所以才答应爹爹的!”
陈子轩确是感觉此事蹊跷,遂多了个防备之心,他没想到秦月心说话竟然这么直接,偏偏秦月心还一脸无辜,让人不忍伤害,被她如此一说,陈子轩顿时感到惭愧起来,忙赔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日后好帮月心!”
听陈子轩如此说,秦月心脸色才稍微好了点,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递给陈子轩一封信道:“子轩哥哥,这是爹爹临行前,交给月心的信,务必让子轩哥哥亲启。”
陈子轩点了点头,接过信笺,信封上写着八个大字“七皇子陈汝平亲启”,陈子轩毫不犹豫撕开了信封。
“殿下:
此信启封,老臣已然追随先帝而去。
先帝驾崩,举国哀伤,老臣承蒙先帝旧恩,一生本应驰骋于沙场,为我大陈洒血杀敌,无奈天命决断。老臣苦心经营淮东军七余载,立下战功无数,手下将士无不誓死效命,老臣若借雄兵之利,或能暂保一命,但老臣念及先皇之恩,实难行此有违君臣之道之举,遂决心只身奔赴京城。而皇上听信杨业谗言,只恐此去京城,老臣绝无归期。
殿下雄才大略,更得天恩笼惠,逆转形式于万钧之中,取西域之地而为,他日定成大事。老臣命薄,膝下无子,唯有一女,老臣冒昧,私定决论,欲将小女托付于殿下,望殿下念及昔日旧情,照念小女,如此,老臣虽死无憾矣!
天命难违,皇命难违,老臣去矣!
臣秦正拜!”
“哀哉!惜哉!秦将军,我陈子轩必不负将军所托!”陈子轩读罢,面露哀伤,起身感慨道。
秦月心见陈子轩脸色哀伤,嗔嗔道:“子轩哥哥,月心适才所言冒犯了!请子轩哥哥不要介意!”
陈子轩叹了口气,拱手道:“不瞒月心,在下自从至关中之日起,便时时自危,身边信任之人,仅有念安一人,其余之人,或多或少,在下皆有防备,今日月心偶入我地,在下不免有些杞人忧天!还请月心见谅!”
刘清知道陈子轩生性多疑,但面对部将,却表现得大气无比。虽然刘清心中知晓陈子轩至少还信任他,但没想到陈子轩竟然仅信任他一人,若是按陈子轩所言,只怕就连孟仲,陈子轩都有防备,他不禁越发感动,微微向陈子轩一拜。
而秦月心见陈子轩对她如此坦诚,更是着实吃惊,她本以为陈子轩会借其他客套之言带过罢了,没想到陈子轩竟然直言相告,她忙微微一揖,回礼道:“子轩哥哥如此待月心,月心实难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