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接过门房送来的泛着淡淡清香的翠荷叶包裹,小心地捧着手中,心下莫名有些感慨。受宠若惊,大约就是如今这种心情吧。
没想到那位李公子是当真的,她还以为是随口一说罢了。胭脂糕,据说是漠北很有名的一种糕点,枣红色的泛着点点的晶亮的小食。似乎有红豆的甜香,连翘仔细嗅了嗅,眉眼弯弯。
“哎呀,连翘姑娘得了什么好东西这么开心?”翠婶拍了拍手上的水珠,粲然打趣。
连翘脸上一红,还是颇为头疼别庄里的人一口一个的‘连翘姑娘’。摊了摊手中的翠荷叶,送到她面前道:“是胭脂糕,翠婶尝尝看。”
翠婶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取了一块端详了一番说:“真难得,胭脂糕要做出这种成色可不容易。”
狐疑地低头瞅了瞅怀中的糕点,怎么胭脂糕还有成色之分的么?
“哎呀,真是不错的口感!”
瞧着翠婶的表情似乎很是满足,连翘不禁莞尔,当下便也取了一块。甜软香酥,入口即化,淡淡的红豆味醇的让人心醉。“唔,真的是甜而不腻呀。”
“甜而不腻呀,连翘你好过分,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知会我一声。”耳边极其哀怨的语调蓦然响起,后背暖暖的,连翘僵硬了一瞬,忙的跳开几步,慌乱地瞅着吃的正欢的那个青葱色身影。
“四喜!”
鼓着腮帮子的四喜颇为哀怨地瞅了瞅连翘,万分可怜地吸了吸鼻翼,将手中剩下的半块胭脂糕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吞下。
“四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惊喜啊!连翘不想我来陪你么?”说及此,四喜漂亮的眉眼中竟是生生透出了些怨愤。
连翘不由得嘴角一抽,的确,惊有了,“喜”也有了,堪堪可谓“惊喜”。
“其实是三少爷要来别庄小住,大太太说让三少爷历练历练也好,便这样定下了。”四喜也不继续闹她,想着连翘为柳家小姐的事定是烦心的很。
三少爷?
连翘微微一愣,眼神不由的往厨房外扫去。虽说三少爷总算是不再打着将她重新调回玫怡院的念头,可依着他的性子,恐怕这芥蒂并非那般容易就能消除。自她开始在上房做事以来,诸如让大少爷同三少爷相亲相爱这等的宏愿便从未在脑海中出现过一回,幸而这三少爷虽在不服管教的年岁,大少爷却是沉稳的很,二人平日里又有少有碰面的机会,多少让她安心几分。她连翘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无论哪个也得罪不起。如今三少爷猛的说要来别庄小住,连翘倒是有些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少爷不是最厌烦这些的么?
四喜见她眼神无光地直盯着门扉,好半晌都不带眨一下眼皮,心下便知她又是恍神了。撇了撇嘴,四喜突然觉得连翘这般的女子也能心智开窍的喜欢上一个人,着实不易。
“三少爷已经在别庄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翘忽的便回了神问。
四喜倒是没想到连翘还能自己晃过神来,呐呐地从实招来道:“大太太吩咐我先行过来,三少爷明日才到。”
连翘点了点头,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又说了些体己话,沈微今日出门,午膳自是不必准备,翠婶也落得轻松的只简单做了几个家常小菜,和连翘四喜一起用了。
入夏以后日头便越来越长,别庄里原本只是结了嫩芽的柳枝如今已经是柳叶满满,葱翠的很是讨喜。连翘本是极喜这自然之色的,可如今瞅着手中被人硬塞进怀的物件,顿时觉得气血翻腾,脸上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
“连翘,这可是婶娘专程托人求来的方子,你要记得按时服下,待到来日你生了孙少爷,大太太必亏不得你。虽说你只是个姨娘,可到底也是沈家的人,人说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你可得好生服侍着。”满是风霜的妇人细细叮嘱,语气中透出不少关怀。
她还未及大太太的年纪,却已然比大太太还要显老。
连翘瞅着婶娘满是茧子的双手,胸口微微有些堵,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怕自家女儿未曾明白其中的利害,王凤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当初若非不得已,婶娘又怎会将你卖进沈府做丫头。本想着你性子安分,虽得不了宠爱,苦总是不会受的,你自己勤快些,过些年等攒够了钱也能赎身出来。可如今你既已经被大太太派去服侍大少爷,婶娘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盼你平平安安就好。”
指尖有些泛白,连翘略略低了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婶娘对连翘的好,连翘一直记得。”
王凤瞅着眼前愈发俏丽的少女,眼角竟是闪出了些泪花。她的脸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城门外茶寮的生意并不好做,尤其她一个女子,还带着个孩子,原本姣好的面容逐渐被磨的粗糙泛黄,眼底的疲惫之色也久久不曾褪去。王凤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丈夫故去以后她还需抚养阿九,对于连翘,她有愧疚,但却从未后悔。
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连翘散在胸前的一绺墨发,王凤略带宽慰地说:“婶娘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你进了翠微阁都几个月了,怎么还和大少爷分房睡?”
连翘一惊,“婶娘?”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连翘,和婶娘说实话,是大少爷不喜欢你?”
连翘眼前浮现出沈微的模样,他从来对谁都是那般神色,本就无所谓喜欢不喜欢。
见她不答话,神色却没有什么异常,王凤稍稍松了口气。“大少爷既还是欢喜你的,你便要好好争取。大少爷如今整日忙的不见人影,若有了孩子,便是多了份牵挂,总会对你多上些心的。倘若将来大少他娶了妻,你也好有份依靠,连翘,你可明白了?”
“婶娘……”
“别不好意思,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听婶娘的话。”
连翘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一再庆幸自己当初并未将赎身的念头告知于她。颇为沮丧地点了点头,看婶娘一脸欣慰的模样多少有些内疚。
“婶娘,阿九还好么?有入学堂么?”
王凤此时倒是含了笑,见是说服了连翘,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倒不介意她转了话头。“都好,上回你说了以后我便让他去学堂跟读,前些日子夫子还夸他念书念的好。”
“那家中钱还够用么?”连翘想起学堂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略微有些担忧。
“够的,你不必担心,好歹你也算个有身份的丫头了,身边还是有些银两的好。”
连翘方想说若是不够的话她这里还有节余,一听王凤说了这般话,猛的一噎,想来她就算要给,王凤也再不见得会收了。
“连翘姑娘?”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连翘越过王凤的身形往后一瞧,那越来越近之人不是齐海又是哪个?忙的上前半步,端上浅淡的笑容朝他微微颔首。
王凤一愣,回身看来人不似沈家外院那些粗实下人,穿着打扮还颇有门道,心下便知晓他定是个能说的上话的人物。又听得之前他喊的那一声“连翘姑娘”,面上不由得多添了一分喜色。
“你先回府里,颜其梁那儿明日再去不迟。”
连翘眨了眨眼,瞅着齐海身后走来的男子,心下似是漏了一拍。
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很是贴身,长发依旧如出门之时她刻意打理好的那般平整,缓步走近的模样倒像是从画中出来的仙人一般好看。
他从来都是这般从容。
连翘蓦然的想到这句话,压下心头的一抹怪异,暗地里伸手扯了扯尚在发愣的王凤的衣袖。
王凤有些局促地回过神,夫家还未故去之时她曾经见过一次这位沈家大少爷,当时只觉得此人很是清淡,小小年纪便是喜怒不行于色,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后这位大少爷愈发的清冷了,外人传他冰冷冷不近女色恐怕也非空穴来风。
心下怎样想着依照连翘的性子怕是讨不得这位的喜欢,王凤在嘴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大少爷。”
沈微接过齐海自侧门取出的一封信函,低头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一旁灰色罩衣的妇人,眼光投向与她站在一边的连翘。
“大少爷,这是连翘的婶娘。”
沈微点了点头,简单从喉间发出一声短音。越过已经靠边站的两人,沈微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灼灼地盯了连翘半晌,然后,朝她伸手。
很漂亮的手掌,骨节分明。
连翘想起那晚大少爷比她略微高了一些的掌心温度,莫名的有些怀念。如斯想着,手却不自觉的递了上去。
交握。
连翘被手掌禁锢的感觉一惊,赫然抬头,满眼诧异。
手心温凉的触感传到心间,沈微也是愣了一愣,怎奈见她那般惊慌的模样,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抬头看了看惊愕的呆愣在原地的齐海同那妇人,沈微皱了皱眉,仅此一个算不得大的动作,便让熟知他的齐海猛的回了神,讪讪一笑。
“这位大婶可是要回去?”
王凤瞧着慢慢走远的二人,突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听得齐海一声问话才堪堪侧过身,至于说了些什么话,却是怎么也记不得了。
连翘一直被拉进书房,沈微依旧没有松手的念头。
撇去心中泛起的一丝甜腻,连翘竟是觉得这感觉好似年幼时姨娘给她买的一粒糖果,不多,却依旧能体味到诱人的馨香。定了定心,连翘默念了几遍清心,终于能万分镇定地想若被别人瞧见了,于她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大少爷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沈微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怀里抱着的一小扎药材提出,好好端详了一番才文不对题地说:“你想吃这药?”
连翘猛的记起她手中还抱着的婶娘给她的所谓的补药,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把。是了,她眼前的身份而言,清清白白这词显然早已离她远去,哪怕她什么都没做,身上也被牢牢地贴上了大少爷的人这一标签。
“日后不要再同李睿有任何瓜葛。”
连翘有些听不懂他今天说的话,为何如此没有逻辑?这李睿,又是谁?
“罢了,你呆在我身边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头顶被宽大的手掌压了压,连翘完全不明所以。大少爷近日并未见有哪里不适,也断不会吃错药,难道是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