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弈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就在眼前这个女子的一举一动中悄然流逝。若论比试斗法，怕是几个呼吸便能分出胜负！
自己竟是从一开始便被布在了局里。
“原来你故作惊喜、煮羹、抚琴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清莞抚了抚头发，妩媚一笑，悠然道：
“也不尽是如此。公子你看，这云崖日暖，落叶满地，又有青山作陪。君情我愿，听一曲鸾凤鸣歌岂不是正好？若是打打杀杀，煞了这风景，倒真是可惜了。
“我是真的很期待与公子共和一曲呢。”
说罢，便笑吟吟的看着顾弈。
“若是借清莞姑娘吉言，能过得了这试炼，在下定会赴约！”
仿若是两个即将分别的老友在谈天，顾弈的声音却是冰冷。即便是对她确有好感，但在这非凡时刻，却也容不得一丝儿女情长。更何况，顾弈自己还不能确认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选择了将其深埋在心底。
清莞直直注视着顾弈的一双眸子，努力想从中看出一丝yu望。但很可惜，她一丝也没有找到。那眸子里有的只是冷意。
有些慌忙的收回目光，清莞却是不敢再看。她害怕，害怕再看下去，那寒冰一样的眼神会冻伤自己。
顾弈不再停留，亦没有再说话作别。只是轻轻冷哼一声，便大踏步向拐角处的下一处石阶走去。
“原以为这花魁阵只是考较修为，没想到第一处便上了当。
“必须尽快了，不管下面是谁，绝不能再浪费一点时间！”
快步而上，但石阶漫长。
似是已经爬了很高，周围的景象也有些被雾霭遮掩住。
原先的翠绿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蓝。
浅的，淡的；深的，暗的；
还有在石阶的尽头，那一抹融入云雾、浓的化不开的幽蓝。
是一处峭壁。
一株盘虬交错的粗壮云松便扎在那陡崖边缘，枝叶伸展，竟是遮住了大半的崖壁。
这云松便是那幽蓝的源头。当然，还有云松下的人。
“小女名清幽。公子，请！”
声音如从周天云海里传出，虽是婉转至极，却透着一股清寒，让人不敢靠近。
发髻高高束起，一袭蓝色长裙自肩上流泻而下，垂及地面，恰好掩住了正轻轻扭转的玉足。
清幽转身。
偌大的悬崖仿佛一方天台，而她站在那里，就是一朵高傲的，盛开的蓝色妖姬。
清幽拔剑。
剑，便是那云松的一段树枝；枝头似有一团琥珀，如剑芒般闪耀。
清幽移步。
似是平平走来，只是周遭的蓝色，却仿佛都随着这一步步逼近，向顾弈压迫而来！
这每一步，似乎都暗合了天地运行的轨迹！
顾弈浑身汗毛倒竖。他没想到，这花魁阵中一前一后两人，风格差距竟是如此之大；只是通报了名姓，便直接出招！
只是措手不及，便被抢了先机。顾弈心念急转，瞬间便如大鸟般向侧面掠出！
顾弈明白，眼前这女子绝不可能真正达到借天地之威势的境界，否则，自己早已经被气机锁定住，又怎么还能有如此动作？所以，面前这种威能定是借助周围环境而造就的假象。若要击破，那就必须找出破绽！
只是清幽见顾弈在这崖壁上游走，便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竟是轻叹起来。
“没用的。
“我自六年前入门。亲身经历了上一场四大宗门弟子比试，那一次，我一剑落败。
“这三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研习，怎样才能将招式的破绽弥补起来。
“如今，我已能在这环境中，将那所有的招式都化为一剑！招招相连，破绽都已互相弥补。”
清幽的声音忽然有些激动。
“再练习一年，我就摆脱用剑的束缚；
“下一年的比试上，我一定不会再败！”
只是趁着说话的功夫，顾弈已然画出六道木灵符护身，并且指尖绿芒吞吐，身体摇摆不定，试图摆脱她目光的锁定。
“这就是你的最强状态了么？”
清幽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手中的树枝却已经抬高，直直指向顾弈！
“那我便出招了！”
顾弈忿然，脸上尽是气恼。方才在清莞那里正是自己自信满满，等待她调试古琴；现在却正好反过来，自己好像砧板上的鱼，只不过是在对手眼皮下挣扎而已。
只是待得清幽手中那段树枝划动到最高点，倏然刺出时，顾弈脸上所有的气恼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匹的凝重！
那树枝上的无数松针，碎成无数道剑气，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原本整片的幽蓝刹那间被炸的粉碎，附着在狂暴的剑气上，卷成一条狂龙，咆哮着向顾弈袭来！
六道护身木灵瞬间爆裂，指尖的符篆也立即成型，只是顾弈的右手已挥成一道手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一道道木灵符连续打出，不停的迎上那条狂龙。只是除了最开始的爆裂让那蓝龙在空中滞了一下，剩下的木灵符甚至都不能让其微微一顿！
“我看出你这招的破绽了！”
顾弈指尖再次浮现出一丝墨绿，却没有射出，而是猛地大喊；那清幽闻言却是猛然双眼暴睁，素手向下一挥，那狂暴的蓝龙似是失去了支撑，就在顾弈面前瞬间瓦解。
“怎么可能有破绽！”
顾弈却不答话，竟是身形一闪一纵，瞬间便到了清幽的面前！右手猛然探出，食指离清幽的眉心只有寸许的距离！而那墨绿色光华吞吐不定，随时可以化为一道厉茫，将眼前的女子击杀！
“你耍诈！”
清幽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声音透着愤怒，冰冷到了极致。
顾弈却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额头上一抹冷汗悄然流下。
“总算是赌对了。
“只是……若我说不出来破绽，依她的性子，怕是不会让我活着出去。”
顾弈微闭双眼，脑海中快速回想起自踏进这蓝色开始的一丝一毫细节。沉吟了一番，再睁开眼时，已没有了刚才的狼狈，说话也是刚劲有力！
“千招万招，在我眼里仍是一招。”
顾弈缓缓收手。
“你的破绽虽然掩盖的很好，但实在是太致命了。
“这一剑或许很强，但若是准备这么久，却无法施展出来，又有何用？
“一旦被人窥破，断然是没有活路的。”
清幽猛地一顿，随即木然，周围的蓝色仿佛都失去了生气。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千招万招，在我眼里仍是一招；
“千招万招，在我眼里仍是一招……”
像是失了魂儿一般，清幽缓缓地后退，用手扶住那虬错的云松，低声自言自语。
“是了……我以为招招式式互相弥补，但糅合在一起又是一式新招。
“既是招式，又怎么会没有破绽？
“那我这三年的费尽心血，难道都是错误的么？”
松枝垂下，轻轻拍打在清幽的肩头。一阵风拂过，似是要把漫天的忧伤挥散，却不想竟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顾弈默然。
他能够理解。他明白，这三年来，清幽定是无时无刻不活在那惜败的一剑里，无时无刻不活在对击败对手的渴望中。
只是，这心中的魔障只能由自己化解，旁人却是无法相助。若是一时想不开，突破不了这层障碍，才是可惜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周遭地上的花瓣与落叶都被这风刮起，卷到空中，再缓缓落下。落在枝头、落在裙角，恍若变了一个季节。
清幽静静地扶着那云松的主干，就站在这风中，显得有些失落。
一如一朵幽兰，遗世而独立。
“清幽姑娘，保重。”
顾弈心中默道。向那云松下的背影一拱手，便朝着下一处石阶走去。
石阶仍是向上，仍是那么漫长。
在将那靛色的山岚踩在脚下之后，却是一处山洞，恰好将前方的景致全部挡在了视线之外。
山洞很暗，是一个弧弯；但却很窄很短，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走到了尽头。
顾弈眯起了眼睛。
景致的陡然转变让顾弈仍然不太适应——方才是一派幽蓝，而现在则是一片嫣红。
眼前，正是一片桃花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