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梭般的光线倾泻在油纸伞上,将上面绘的一株青梅映的有些发亮。伞柄执在一只纤纤素手里,半斜在肩上,恰好挡住了伞主人的大部分容颜,却正可以看到唇边的那一点朱红,以及嘴角弯弯的浅笑。
一身翠色罗衫自伞下流淌而出,罩在土地里,轻轻摩挲着地上的落叶,却不沾的半点尘埃。
听闻脚步声靠近,那伞下的女子轻轻转身。
顾弈瞳孔猛然收缩。
因为,伞下的女子正是清莞。
那个时而妩媚,时而清丽,让他琢磨不透的清莞。
“这清莞果然是尘烟楼的人,那么醉卿楼与这里的构造相仿也就可以理解了。
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清莞便如同期盼着多年的老友一般惊喜道:
“你来啦!”
听到这句话以后,顾弈又是一愣。想起前一日清莞最后说的话,便微微有些释然。
“她是盼着我来的么?”
顾弈心底隐隐产生了一丝欣喜。
微微转动油纸伞,清莞俯下身子,捡起将将落下的一片树叶,有些欣喜的说道:
“今天一大早我就发现,这老樟树已经开始发新芽,叶子都已经掉的差不多了。我想,叶落总要归根,近日必定会有故人来访。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会儿,你就来了。”
语气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慌忙开口道:
“哎呀,遭了!屋里还煮着桂花翠笋羹,我得去看看。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说到后面,已是咯咯的笑了起来。也不等顾弈答话,便向树后跑去。
顾弈脸色忽然有些尴尬。
“原来她只是算到有故人来访而已……”
“只是……这闯花魁阵难道不是掌门安排的么?她又怎么会说是自己见叶落而得知的呢?”
眉头微微蹙起,顾弈脑海中一片乱麻。
“那么她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一如在湖面的倒影,如此虚幻而又真实。
只不过顾弈必须进去,他别无选择。因为,只有得到所有十二个人的认可才算真正通过试炼。
老樟树后面,是两间木屋,颜色也是青绿。屋外有一张木桌,是用树墩制成。而周围凸起的根系,却被改造成了木凳。与那画舫真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弈走近,看到清莞正从屋里走出,手上拿着两个精致的青花瓷碗,摆在了木桌上。又用汤匙小心翼翼的将两份都盛了八分满。
顾弈忽然笑了。
且不管方才话里的真假,小心行事便好。但值此美景,能与佳人共食一碗羹则确是一件美事。只可惜,终究还有不可避免的一战。
“清莞姑娘,看样子你是没打算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啊。”
将汤匙放好,清莞抬头睁大眼睛,笑吟吟的看着顾弈,说道:
“刚才你没反对,就是同意咯。
“快尝尝吧,这是我从山后摘的早桂,还有沾了露水的笋。再用山间的泉水煮的。”
顾弈微笑点头,捧起瓷碗,浅浅尝了一口。
只是忽然就将碗放下,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被烫到了。
“咯咯……”
木墩对面,清莞已是笑的花枝乱颠。
“谁让你喝得这么急,跟你说了这可是刚煮好的。”
顾弈无言。自己方才还暗道小心行事,却还是在一开始便着了这女子的道。
清莞笑罢,变戏法似的从桌下拿出两根小瓷勺,递了一根给顾弈。一脸无辜的样子。
“刚才你吃的太急,就忘了拿出来了。喏,现在可以慢慢吃了。”
说完便舀起一小勺羹,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才缓缓的,一点一点送到嘴里。
“嗯!很好吃啊!你怎么不吃呢?”
看着笑吟吟的清莞,顾弈心里虽满是无奈,却无法对着眼前这个女子宣泄出来,只得有学有样的舀了一勺,狠狠吃了下去。
“时间不多,不能再与她这样耗着。”
稍稍沉吟,顾弈便欲站起身来,却又被清莞抢了先。
“小女子食量不行,只可惜了这么好的羹了。”
清莞起身,似是商榷一般对顾弈说道:
“公子听清莞弹一曲可好?”
但说罢,便进了木屋,将古琴取了出来,摆在木墩上。
“弹琴!”
顾弈忽然想起在醉卿楼里,这清莞的琴声险些伤了自己;而现在又要弹琴,并且就坐在自己对面。
他怎么能允许这种危险的事情发生!
“这个清莞,竟然想算计我,再让我吃一次暗亏。”
猛然起身,向后掠出丈许;右手抬起,食指指尖已然开始凝聚起墨绿色的光芒!
只是清莞好似不知道顾弈在做什么一般,却在缓缓的调琴、试音。
“如果我刚才没有起身,恐怕就不是在调试了吧。
“也好,便等你调整到最佳状态又如何!”
终于,清莞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抬看向顾弈;而此时,顾弈的周身已然漂浮着六张木灵符。
清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双手便在古琴上抚弄起来。
琴声响起。
却没有想象中的肃杀,尽是与这天地契合的高山流水,宛如树叶飘落,略略萧瑟却又充满新生的朝气。
阳光也不似刚才那般毒辣。透过树叶的间隙,温润的洒在地上。又恰好穿过琴弦间的孔缝,将莲藕般的玉臂映的更加晶莹。
仿若一幅优雅的画卷。
只是,这画卷另一端的景色却有些格格不入。
顾弈的脸色很难看。
这究竟是挑逗,还是挑衅?
自己明明都已经准备好迎战,而她也看到了。如她刚才所说,没有反对不就是默许了么?为什么现在却是在弹一曲暖歌?
到底是战,还是不战!
顾弈终于忍不住,周身的六道符篆瞬间收缩;而指尖绿芒一闪,便是那六道符篆所凝聚成的木灵激射而出!
几是同时,清莞十指在琴弦上猛的一按,意境忽然一改刚才的暖风和煦,转瞬变得如战场般轰烈!
琴声急剧扩散,将周遭的树叶都震下许多,但触碰到那凝聚了六道木灵符的墨绿色光华时,却如同枯叶般,只是微微一顿,便被穿透!
只是这一顿的瞬间,清莞已然不在原地。而那古琴却被暴戾的绿芒瞬间炸的粉碎!
但随即,一声轻叹传来。
幽然凄婉,让人心碎。甚至掩过了那琴弦崩裂的声音。
却是清莞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上还端了一方烛台。
“真是可惜了这张琴了。虽然只是一张仿琴,却也是珍贵无比。”
抬头看了看顾弈,发现他一脸冰冷,便咯咯一笑,将手里的烛台晃了晃。
“公子修为高强,非清莞所能比,清莞认输便是。还请公子继续前行。”
顾弈却是看向了那方烛台。
烛台里只剩下刚刚燃尽的蜡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