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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该轮到将天君天后所在的沉玉殿数日之前摆上的桃花换做兰花幽草，因为天后的生辰即将来临。而天后最喜欢的，便是这种花色淡雅、香味幽远的兰花幽草。
她将兰花幽草摆放整齐之后，便满意地缓步轻移，预备悄悄地从侧门退出。却被天后娘娘叫住，问了她些许问题，便点头准她退下。
她回禀天后问题时有些紧张，手心都有些出汗，幸好天后并没有刻意为难，不过是问了些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她都照实回答，除了……她进宫的理由。
她退出去之时，抬头看了一眼天后的神色，看她一派平和雍容的样子，不像是对她摆弄兰花幽草不满，这才平静地退出去。在殿外，还是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谁曾想到，第二日，花神便来至她的寝房门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之后，问道：“昨日，你跟天后说什么了？”她的神色之间，似有疑惑。
她便如实禀报，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莫非天后……觉得她相貌过于平凡，要将她遣送回住地？
花神听了，只点点头，垂首思索了一番之后，似有所悟，待要转身，忽又顿住，对她说道：“蒲英，天后娘娘遣你即日起去为玄空太子添墨，你便不用在此候着了，且带了行礼去净虚宫找花影报道罢。……不过，本上神提醒你一句：净虚宫那里宫规极严，你可要仔细些，切莫大意……还有，莫要得罪了旁人。”嘱咐完，便笼着宽大的衣袖，慢慢地走了。
她愣在当地，想了一想，忍不住又开心起来：这一回，总算有机会亲自还了玄空太子的恩情了。收拾了行礼，便去净虚宫报道。
那花影瞧了她半晌，这才淡淡地说道：“你还是住从前的房间吧……净虚宫这里，暂时没有空房。你的工作，便是每日在太子读书或批阅卷宗时，伺候身前，端茶研墨，如此便好。”
她也不介意，又快步将行礼依旧放了回去，这才高高兴兴地来了净虚宫。
净虚宫里的仙娥很多，个个貌美如花，有些仙娥笑得尤其娇美，流光溢彩之间，便将旁人的目光夺去。她自惭形秽，从不敢在人前招摇，每日敛目垂眉，唯有在无人处，方敢放松自己，轻轻地叹一口气。
同室的三个仙娥见她这回鸡犬飞升，挤兑了她数日，却见她每日被玄空太子戏弄，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受些责罚，这才有些同情她，与她说话也不再冷言冷语、暗箭伤人。
她却在深夜里，对自己叹气：从前那个为她受了一记天雷的眉目如画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恶魔。
那一日，他又扔了一个杯盏，她忍不住，便赌气似地说：“殿下要是不怕净虚宫被人笑话，便只管扔吧！蒲英不过是个卑贱的仙娥，当众受几下鞭子，并没有什么。”
她低着头，因怕他发怒而微微颤栗。所以，不曾瞧见他眼中的愧疚。
后来，他总算不再想法捉弄她，两人的关系，这才融洽起来。时不时，他还会将刚画好的画给她看，让她评价一番。可惜她于鉴赏品评一事十分不擅长，每次只能呆呆地回一句“好看”，便再没了下文。知道他对此颇为不满，也只能苦笑——她的记忆中，从未受过这等正规仙家儿女的训练，如何能像某些仙娥那样，能字字珠玑地评出他的画究竟好在哪里？
开始几次，她本以为他这乏味的评价，势必会让他今后不再让她品评——谁料之后依然如此，他仿佛忘记，她并不擅长此道。不过，看的次数多了，她也的确能看出，他的画功，果然有所长进。比如说，同样是画桃花，他最初画的那桃花，只有形，却无神，后来画的桃花，便形神兼具，让人一望，似乎鼻尖就能嗅到桃花的香味。所以某一次，她怔忪了半晌，没再用“好看”二字评价，而是喃喃低语道：“像活生生的一样……”
他满意地笑出声来，嘉许地看了看她，点头笑道：“不错，你总算不再敷衍我。”
他与她之间的这些，她从不让人知道。只要有旁人在跟前，她便会规规矩矩地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做一只不好看的花瓶。他皱皱眉，也不拆穿，只是再看她的神色，便有些冷峻。她装作浑然不知，依旧将自己的职责执行得圆满。
许是她的谦恭让天君天后颇为满意，于是，某一日，她被特许升了一个品阶。这种低职位的品阶，并无须受太多苦楚，不过是要挨一记天鞭罢了。挨天鞭虽然很痛，但不过一下就完了。她跟着引领的人挨了天鞭，便高高兴兴地向天君天后叩拜谢恩，这就高高兴兴地回到净虚宫。
他那时正在批阅卷宗，看她面露喜色地走进来，却噗哧一笑：“不过是升了一个品阶而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要是旁人，受了我那么多点拨，少说也能一次升上三个品阶……”
她幡然醒悟，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如此扶不起来的阿斗。喜色从她面上褪去，她淡漠而平静地站在那里为他磨墨，一言不发，心中只有无限失落。
她欠他的，快要还完了。所以，升了品阶之后，便立刻出宫吧，因为，她必须要静心修炼，才能在五千年之内，再升一个品阶——不过，她这样努钝的天资，不晓得能不能撑过下一次升阶。茫然中，便有些恍惚之色。
这一日，他与她都不曾说话。第二日，便有仙官来传达旨意，说是天君天后将洪荒之中的百色岛赐予她修炼，还送了些仙丸给她。她颇为感激，想是天君天后知她天资有限，是以赐了药丸，助她增长功力。
她来了净虚宫，要向他辞别，但他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在院中站了许久，耐不住仙官催促，这才跟着仙官走了。临走时，透过半开的窗，她看见他眉目之间的不耐之色，那样如画一般的眉眼，在半扇幽窗之中，映出圆润的光芒来。那光芒她是知晓的，那是上神们周身所环绕的仙气——他竟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便修炼成了上神。她这样资质平平的人，只怕此生也难以望他项背。
想到这里，刚才未能亲口此行的遗憾，忽然转变成了无比的轻松。
再见，那个在她心中藏了数千年的眉目如画的少年，将成为她少女时期，一个永远也不会忘怀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