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祺在城楼上与萧然饮酒。萧然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只能够一口一口的抿着。皇甫祺也不说话,拿着酒杯转着。等着萧然开口。
在宫中之时,他们的关系其实也还不错。但是萧然并不知道扶桑所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所以,萧然算是在皇宫之中活得最接近太阳的,他的身边,哪里有那么多黑暗的事情呢?即使是有,以萧然的性情,也是不会去深思的。这样的他,虽然是被蒙在鼓里面,但是,却毋庸置疑的活得最好。是否这就是常人所说的难得糊涂?萧然很重感情,所以,才会对皇甫祺这样的客气。但是,皇甫祺其实很疑惑,萧然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不应该看不出来当年他父亲的死亡和扶桑有着关系。只是,萧然想必是没有打算深究的。因为他的重感情。
萧然跟着扶桑依旧能够很多年了,至今仍有许多时候会回京去看望扶桑和年爱靖。他们的关系,似乎永远都那么的好,哪像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皇甫祺有些恍惚,但是却没有失态,依旧转动着手中的酒,看着酒上的光泽流动,美丽万分。
萧然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口:“皇甫祺,其实我很想劝你回去。”
皇甫祺微微一挑眉,听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我知道你在心里面很恨干娘(扶桑),所以,我才拉着你来喝咱们之间最后的一次酒。”
皇甫祺微笑,“你都知道!”
用的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对,我都知道。”萧然还是慢慢的抿着酒杯里的酒,“从我到京城的时候,见到干娘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当时从北齐带回来的公主。可是,我还是呆在她的身边,即使知道她让玄家在我的身上下了术数,我却依旧没有反抗。这样的万般讨好她,做她的干儿子。”
皇甫祺敛去笑容:“为什么?”
“皇甫祺啊,你是真的不明白么?”萧然微笑,“你一直是明哲保身,所以显得懦弱,但是,我不会像你那样的养精蓄锐,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杀掉干娘。”他再次抿酒,“或许是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威胁,没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么扶桑呢?”皇甫祺反问。
“她那个时候不会动手的。”萧然回答得很笃定,“皇帝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杀你还是杀我,都不是轻而易举。”
他说的皇甫祺都明白,所以,他又问回了原来的问题。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认贼作母?”
“皇甫祺,若是一个和你相处了很久的人站在你的面前,有人要命令你杀了他,你下得了手么?”萧然反问。
这话和慕回雪当日杀尽秦家军所说的话很相似,秦家军的人和秦胤之秦毅有了感情,所以,即使投诚,也会有人想着为他们所报仇。而如果要杀一个和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也是下不了手的。
“下不了手吧。”萧然见皇甫祺不说话,便替他说道,“如果我在扶桑的身边待得很听话,那么,扶桑便会产生感情,你说,要她杀我,还容易么?”萧然这一会用的词不是干娘,而是扶桑。皇甫祺听出来了,微笑:“世人都道你愚昧,认贼作母,殊不知,你却是早已看明白人性。”
“是啊,看明白了,但是并不代表就做得到。”萧然再笑,笑意有几分苦涩,“即使你在宫中待了那么久,然而,你终究没有和扶桑深入接触,所以,你的心中依旧保持着对扶桑的怨言。然而我却是终究不同了。我当时只想着要扶桑不忍心伤我性命,却不想,人在一起待得久了,终究会彼此产生感情,最终难以割舍。即使我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够对她产生感情,然而,那十余年的光阴又岂是说舍弃就能够舍弃的了得呢?”
皇甫祺也是唏嘘,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和慕回雪在一起待了这么久,这之间的感情,彼此之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明言。若非是产生了感情,又怎会如此?
然而,产生了感情又能够如何?自己的暗示,慕回雪明明懂,却不说出口,分明就是在逃避,然而,自己又不能够真的去逼迫她。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般两难的局面出现。慕回雪就是太理智,连他这个男子也是自愧弗如。
萧然看着皇甫祺的眼光瞟向城楼之外,看着那将军大帐之中的灯火通明,也缓缓的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心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还会爱上一个女子。”
皇甫祺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从皇宫之中出来的自己,当时恨透了女子,认为天下女子都是一般可恶。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遇见慕回雪。
“如你所言,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皇甫祺的酒杯碰撞萧然手中的酒杯,伸手将酒饮尽,“告辞。”
萧然在身后也晃晃手中的酒,“告辞。”
他们都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退却的人,萧然选择了保护已经产生了感情的扶桑,而皇甫祺却依旧是原来的皇甫祺,他不能够因为萧然一人就放弃这么多年的仇恨。而且,他的身边,还有慕回雪!
明日一战,至关重要。蛟龙是否出海,均在此一举!
萧然本来就出生于将军世家,即使在那之后并没有和他的父兄在一起上前线打仗,他的骨子里却依旧有着军人的热诚以及他作为这领导着岐城的将军的气魄。萧然并不是一个好战胜的人,却是一个真正的很好的对手。
但凡打仗,总是离不开士气,辎重,以及粮草。天时地利与人和,终究还是缺一不可。
此时已经是初夏,金光粼粼,整个岐城被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中,金色的阳光之下的,却是闪着寒气的甲兵。
对峙。
在主帅还没有下命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该怎样打。轻羽军与苍墨军均是慕回雪和皇甫祺费尽了心思训练的,所以,尽管是十万人马,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嘈杂声响。
静谧。
如同夜的安静。
谁也不可以预料这场战争的将来,任凭谁也不可以夸下狂言,说己方必胜。
慕回雪对萧然的了解不深,然而,皇甫祺却很了解。两军相斗,若是不能够揣摩到对方的心思,那么,这场仗,必会胜在兵出奇招。
萧然在城楼之上看着皇甫祺的军队和自己的军队的对峙,一旁的副将却不明白自己的主帅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进攻呢?七万人马对上十万人马,兵力的悬殊并不明显,为什么不进攻呢?“将军,为什么不先进攻?”从太阳初升一直到正午时分,副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因为,皇甫祺也还没有想要进攻。”萧然笑笑,他知道副将不明白,伸手指向皇甫祺的军队:“他们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动过。说明他们根本不怀疑主帅的命令,上下一心。”
副将羞愧,他知道萧然说的是他并不相信萧然,所以才会这样心中忐忑。
萧然没有责怪他,手指打了一个转儿,“你看见前方的人马了么?”副将点点头,看出了前方人马和后方的人马的服装有些许不一样。
“站在前方的是北藩慕回雪所率领的军队。”
“轻羽军?”副将奇道,“竟是想用轻羽军打头阵?”
“不错。”萧然收回手指,“轻羽军和秦家军相斗之时,便是轻羽军。能够做到万人如一,能够不依靠主帅而自行变换阵型,能够在队形变换之时所想一致,能够破隙而入。”萧然笑笑,“虽然训练这支军队的人只是一介女流,却依旧让我佩服。而轻羽军打头阵,我军绝对吃不好。”
“难道就这样一直对峙下去?”副将问道。
“当然不是。”萧然笑笑,“探子怎么说?”
副将皱眉,“探子说他们的军队里没有粮草储备。”
萧然转过身,直视副将,“没有粮草?”
“是。”副将心里面也很奇,没有粮草,他们还怎么坚持下去?
萧然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是一个奇女子。”
副将不解,“没有粮草,这支军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将军为何……”
将军为何要赞叹呢?话虽没有说完,然而,萧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慕回雪想必已经知道我们回去烧他们的粮草,所以索性不带太多,这般又可以减少这其中运量的人马。何况……”
何况,要是众将士被逼得急了,那么,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人在困境之中往往会迸发出比他平时强大百倍的力量,这样的一支如同豺狼的军队,所到之处必然会引起战栗,到那时,便仅仅是攻心之术,便已经可以让这岐城的守卫尽数破除。
哀兵必胜,困兵易胜。
萧然唏嘘,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人性看得透彻了,却谁曾料到还有人比自己看的更透彻?自己只将人性用来对付扶桑,而这个慕回雪却是将人性的缺点反而用之,不得不说她的厉害啊。何况,众愤难平,众怒难消。这十万人所在生死关头所迸发的能量又岂是这岐城的七万将士所控制得了的呢?
“可是,南北二藩终究不是一起用兵,为什么不能够用反间计?”副将问道。
“你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们是南北二藩,分开练兵,所以,这两边的军队都是固若金汤,要想用反间计,只怕还不能够使这个时候就用的。”萧然仰天,若实在皇城之外用反间计,那是他们二人边都想要去争夺皇权,那么,那个时候的反间计便必然成功。
只是,这里是岐城,是战争刚刚打响的地方,用反间计,反而是得不偿失啊。
这个北藩的郡主,真的是个聪明人呢。
皇甫祺,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运?
萧然转身向里走,副将赶紧跟上。“将军,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么?”
他摇摇头,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有些难以实施罢了。
“将军。”副将拦住他,“您不在这里坐镇,要是皇甫祺他们忽然发起进攻怎么办?”
他还是微笑,“放心,他不会突然发起进攻的。”萧然拍拍副将的肩膀,绕过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慕回雪这一招太妙,让他想不出来怎样破解。
无论进攻与不进攻,慕回雪将轻羽军放在苍墨军的前方,便是用得心里战术。一是不会被轻易反间,二则,在无形之中已经给了自己的士兵压力了啊。
可是皇甫祺这么久依旧不发动进攻,那么,就说明他还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么,就是为了延迟时间。
这列在外面的十万人,只是一个靶子,即使自己发动全部的力量进攻,但是在前锋位置的轻羽军又怎么会是好相与的?何况自己先发动进攻,那么,在这两军之间的不长不少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在前排的轻羽军变换队形,只攻不守,那么,自己的那些人马岂不是上去送死么?白白的消耗自己的兵力么?那么,自己的这一方反而是被动了。
慕回雪厉害,便是厉害在她的攻心之术,她将人性看的太明白,让萧然自愧弗如。
只是,这终究只是对峙而已,要是想要获胜,慕回雪还必须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才行。
然而,慕回雪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