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曦月还坐在石椅上沉思,直到响起‘笃笃’的叩门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进来。”
一个下人端着个食盒子走上前,恭敬的放在桌子上,道:“公子,这是按您吩咐做成的,刚才门房看到小姐回来,奴才已经把饭菜重新温了,都是热乎的。”
“很好,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曦月满意的点点头,拎着食盒站起身,问道。
“就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仆从看他拿着食盒,上前一步,伸出手,道:“公子,还是奴才拿着吧。”
他手一转,避开对方的手,道:“还是我来吧,你退下吧。”挥了挥手,打发那仆从退下,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忙又唤住他,“等等。”
“公子有何吩咐?”
“今天给你写的这些菜式,都是小姐爱吃的。以后每天给小姐专门做上几道,记住不许重样儿,伺候小姐吃饭的时候注意着些,她喜欢吃什么以后就多做些,知道么?”
“是。”仆从点头称是,心底暗暗咂舌,都说公子疼他这个妹妹,可没说疼的这么离谱啊,“奴才退下了。”
仆从走了之后,乔曦月拎着食盒,也走了出去。等他到了乔奈的院子,才发现今天与往日有些不同。若是平常自己来了,她一定会笑着迎出来,可是今天不仅她没有出来,便是卿曼卿墨也没有身影。
这个院子有一种特别的静,静得乔曦月心里有空,有些着不到底儿的感觉。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那个他特意留下打算陪着吃饭的人,早已误会了他,甚至让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拥有。提着食盒走进去,隔着几步的距离,乔曦月就听见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乔奈接着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卿曼卿墨二人站在紧闭的门口,都是一脸愁云的模样,想要进去却被勒令住步,只得站在外面干着急。乔奈的话让本就愁眉苦脸的卿曼更是煞白了脸,处于极度震惊的她登时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低声惊呼,“可是……这怎么行?小姐,你可不能糊涂,犯这等错事呀!”
“只是遵循自己的心罢了,何来对错之分?”里面静了一会儿,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再开口,话中却带着疲惫的味道。
乔曦月听得云里雾里,但知道乔奈做了什么事,让卿曼觉得不妥。卿曼在乔府很多年了,年纪虽小却为人沉稳,做事谨慎,原来在乔仲文身边当差,也深得乔仲文的赏识。如今瞧她的样子和口气,乔奈的事情应该不算小。他也跟着担心,刚想打破乔奈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卿曼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住了口。
“可是小姐,你不在乎段翼公子了么?”卿曼笃定的问她,当初乔奈和她讲那故事的时候,她便确信那个段翼公子必然是存在的,一个虚幻的人,是不会让乔奈流露出那种神情,那种几乎把对方揉进了自己灵魂的眷恋。
段翼公子是谁?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乔曦月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静了,整个庭院中,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乔奈即将说出口的话。
过了好久,乔奈的声音才传出来,却显得虚弱了很多,道:“卿曼,你还记得我当初说过什么吗?”
“小姐说过,你和他的誓言,手牵手,走过一辈子。”她当然不知道乔奈问得是哪一句,只是拼命的把话题朝段翼身上引,希望她能够想起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从而及时扼杀折断注定没有结果离经叛道的,不伦之恋。
“我没有忘,你不用这样提醒我。”乔奈拆穿了她的小九九,“我说过他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那么,我怎么会不了解他?哪怕是闭着眼睛,我也能知道他在哪里。”
“那小姐你……”
“我已经找到他了,你懂吗?”
“找到……”卿曼没转过弯来,低声重复,却忽然一声惊呼,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儿。
不了解情况的卿墨和乔曦月一样不明所以,她不由得侧身询问的看着卿曼,对方却因为极度震惊没有在意,好久之后舒出一口气,道:“小姐,不会的!你一定是搞错了……”
卿曼的话被乔奈打断,道:“我的心告诉我,就是他,我怎能不信?当初我因为听了心的话和他相遇,难道你要告诉我,我的心这次在欺骗我吗?”
“可你们没有结果呀,小姐,你平时多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就这么看不开呢!”
“天地不仁,苍天不公,”乔奈的声音夹杂了呜咽,“可我早已认定了他,就算如此,我也要逆天而行!”
“小姐!”卿曼仿佛受了刺激,一改往日温柔的样子,尖声叫道。
“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若是接受不了,便当做从来没有知道过吧。”乔奈的声音相比之下平静很多,她早已预料到这件事荆棘满路,原以为卿曼连段翼的存在都接受了,也许这件事她能接受也说不定,如今看来,是她太过奢望了,这条路,注定只能她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
“都下去,我很累,想要休息了,若是有人来,拦住。”
卿曼站在原地,不甘心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张嘴才要继续劝说,却被卿墨拉住了。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时乔奈绝对听不进去,拉着她便要朝回走。一转身,就看见乔曦月一袭蓝衣站在院中,正拎着食盒,浅浅的笑。
刚才他便说过要和乔奈用膳,卿曼自回来后便心绪大乱,早已把此事忘到了脑后。看他此时的样子似乎在这里很久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把刚才的对话听去了多少。卿曼一想到这儿,心里一惊,连忙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强笑道:“公子何时来的?院里的下人也不通报一声,真是太失礼了,您别见怪。”
卿曼何时跟他这么客气过,乔曦月心里更是觉得事态严重了,见她一幅生怕被自己知道什么的样子,温和的笑了,道:“没关系,我也才刚到,乔乔呢?”
“小姐累了,说是要休息。”卿曼按照乔奈的吩咐回答,心里也有心思,不打算让他们二人时常见面,省的乔奈更加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乔曦月瞧了瞧里面,朝卿曼举起手里的餐盒,道:“这里的饭菜是刚刚热的,都是小姐爱吃的。既然她睡下了,你先拿着,什么时候小姐醒了,记得给她热好送过去。”
“是。”卿曼接过餐盒,朝他很标准的笑了笑,显示是送客的意思。乔曦月也不介意,淡淡的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待他身影消失之后,卿曼还提着食盒站在院中,卿墨问道:“小姐想必还没睡,晚膳时间已经到了,既然饭菜还热着,就送过去吧。”
卿曼摇摇头,没有动作,显然不打算送去。卿墨不明就里,但她素来是个直肠子,也没那么多心思想卿曼到底有何深意,兀自接过食盒,轻轻敲了敲房门,“小姐,公子送来了晚膳,现在就用了吧?”
“……”屋子中一片静寂,卿墨又敲了敲,“饭菜特意热过了,小姐真的不用么?”
还是没有动静,卿墨大感奇怪,难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她怕敲门惊扰了她的好梦,只得回过神,询问的望向卿曼。后者回以她一个无奈的笑,“小姐可能睡了,咱们回去,莫要饶人好梦了。”
现在能做的,只怕只有给她一个清净的环境,让她好好理理心思了。但愿她还不糊涂,能够迷途知返,不至造成大错。
屋内的乔奈并未睡着,后背抵着门,又习惯性的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头无力的搭在膝盖上。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知道听见乔曦月特意给自己送来饭菜,后来静静离去,才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他还是记得她,心疼她的,可是为什么,在处处为她体贴的时候,你要同时对另一个女人展现你的温柔?何时,我才会重新成为你的唯一。
翌日
彻夜未眠,不仅仅只是乔奈,卿曼也是红着一双眼睛,来到了大厅,几个人一起用膳。乔奈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明显睡眠不足外,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只是可以看出,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些,就连随时能让她展颜的乔曦月,也只是让她扯了扯嘴角。
乔曦月不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她一副神情不振,昨天回来又直接回房睡觉,不禁有些担心,柔声问道:“乔乔,怎么精神这般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乔奈摇了摇头。
他仍然不放心,嘴里的食物也变得没了味道,索性放下了筷子,道:“今天你还是别出去了,好好在家歇一天,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乔奈心里正不舒服,根本不想理他,敷衍的‘嗯’了一声,垂下头继续吃饭。
乔曦月看了她的样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管家跑了进来,朝里面的人一行礼,道:“公子,小姐,相爷的家书到了。”
“拿过来。”
“是。”
信被恭恭敬敬的呈到了乔曦月的手上,乔仲文素来对乔奈不错,她也是很喜欢这个爹的。见来了信,她本也是很想看看的,但见了乔曦月正捧着瞧,心里还是闹着别扭,一歪头,继续吃东西。
乔曦月一目十行,很快就把厚厚的信看完了,他苦笑了一声,把信收了起来。乔奈不禁斜瞅了他一眼,家书却不给她看,莫非是有什么事背着她,不想她知道?
然而,这却确实冤枉了乔曦月。原来的乔奈从不和人交往,乔仲文也就没有给她请过教书先生,女子无才便是德,天玺王朝识字的女子极少,便是认字,看的也是女德之类的书籍。乔奈穿越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有人清楚她的文化水平只高不低,乔曦月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识字,便自作主张的把信收了起来。
侧头一看,乔奈仍然安静的咀嚼,但是眼神却总是朝自己的方向飘,却倔强的不开口。他知她心情不好,看着这一幕,不禁又有些好笑,便善解人意的帮她解了惑,道:“爹说我们离京的时间不短了,让我们回去。”
乔奈听了一挑眉,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有必要这么催着回去吗?更何况前些日子自己才和他通过信,这么突然的叫自己回去,莫非……
她望着乔曦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是因为那件事?”
他点点头,前几天被太子刁难的事应该早就传到乔仲文耳朵里了。京城距凉州三四百里的路程,算算这信的日子,正巧时间上吻合,应该就是为了那事吧。
“我不回去。”
语出惊人,刚要吩咐众人回去打理行囊的乔曦月一怔,讶然的回过头,望向乔奈,道:“什么?”
“我不回去。”她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态度很是坚决,“我还有事没办成,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凉州城事已了,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完?”
“小事而已。”
“既然是小事,就交给下人办吧。”乔曦月知道不能明着拒绝她,只得好言相劝,“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还是和我一起回去吧。”
乔奈看了他一眼,妥协的垂下头,没有再争取。
卿曼一边吃饭,一边留神这兄妹二人的动静,好不忙活。饭后,还没等她出声,憋了好久的卿墨终于忍不住了,二话不说拉了她,拐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干什么?”卿曼慢条斯理的问。
她单刀直入,问道:“小姐怎么了?”
卿曼诧异的看着她,奇怪的道:“小姐?没怎么呀。”
卿墨闻言,一声冷笑,道:“你这招别使给我看,要是不想告诉我就直说,何必装腔作势。”
这样不客气的话,让本从容的卿曼不禁一噎,用手捂着嘴,轻轻的咳了咳,她尴尬道:“呃……也不是瞒你,这件事很严重,这里人多嘴杂,等日后我再告诉你吧。”
卿墨狐疑的看着她,道:“何事不能商量,你昨天和小姐说的话云里雾里,教人听不明白。是和那个什么‘段翼’公子有关吗?”
“唔。”这是没法说清楚,卿曼闪烁其词的敷衍了一声。
“放心,附近没人。”卿墨见她东张西望,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算了,既然不方便便不用说了。但是小姐于我有大恩,有什么我能帮着的,一定要告诉我。”
“好,”卿曼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却不是回大厅的路,“回去收拾行李吧,依小姐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是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改变的,方才只不过是懒得口舌之争罢了。估摸今天会趁夜离开凉州城,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耽误工夫。”
果真让卿曼说对了,夜半的时候,整个乔府别院都是静悄悄的,叩门声却在一处响了起来。
卿墨打开门,便见卿曼背着个包袱,静静的站在门口,道:“小姐在马厩等我们,拿着东西赶紧走。”
她回过身,一把扯过桌上早已整理好的包袱,跟着卿曼出了门。
“做什么去?”
卿墨悄悄捅了捅前面的卿曼,这条路分明不是去马厩的方向。带路的卿曼没说话,头也不回的朝她摇了摇手,卿墨这才看见她手里还攥着一份信。心里不禁一声笑,看来自家的小姐,真的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卿曼轻轻的将信放在了乔曦月的屋门口,又找了一块石头压住,二人这才拉着手,悄悄的朝马厩走去。
这信是被第二天前来服侍的侍女发现的,乔曦月面色凝重的接过来,匆匆的扫了一眼,很简短的几句话,“父已应允,暗卫相伴,江南,勿挂,勿追。望兄珍重,妹上。”
招牌式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乔曦月心里一跳跳的,乔奈给他的信一板一眼,在想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禁心里有些不解,怎么忽然一下子,她和自己就不亲近了?
万分困惑于这个问题,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现,乔奈竟然识字,而且一手柳体写得还甚为漂亮,颇具风骨。
他捧着信又看了一遍,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随了乔奈,没有追过去。她的脾气不小,已经和自己明确说了不用追过去,若是不听,虽然不会大喊大叫,只怕以后这没表情的样子,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叹了口气,显然对自己拿乔奈没办法这个事实颇为心灰,恹恹地打发人走了。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这次随了乔奈的意,与他来说是个多大的错误,以至于日后每每想起,都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