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是古道热肠,在老夫人那边对我凶凶的样子,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依旧如从前一样对我,甚至、更多了一份关切。
终日不出屋,静养了几日,我的脸色又和缓上来。身体上的病好治,但心底的伤口却非一日两日可以愈合的。我失却了往日灿烂的笑容,和任何人包括大少爷说话再不似往日那般没遮没拦,都道我比从前懂事了,而我心底的压抑谁又能体会的到呢?
一直怀疑那天是画屏通风报的信儿,要不大少爷怎么会那么及时的赶到阻止了刘妈将我带离张府。画屏闪躲的眼神终是抵不过我的盘问,只好如实的向我承认。
“默芃,你最近一直闷闷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儿怪我阻碍了你的好事?”看着我终日落寞的样子,画屏愧疚的问我。
“好事,什么好事?”奇怪,最近我有好事吗?
“你和虎子的婚事啊,要不是我,你和虎子现今儿早已是成双成对拜了天地。”画屏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啊,”我似乎非常憧憬的样子,“花红小轿,洞房花烛,真想感受一回做新娘子的滋味儿。”
“默、默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喜欢虎子?”画屏问的犹豫。
“喜不喜欢又能怎的?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苟且偷生。”
“默芃,为什么这一场病之后,你整个人连同说话的语气仿佛同从前相差了十岁,我觉得还是从前爱笑爱闹的你可爱,看到现在的你,我就觉得胸口堵了块巨石般,说不出的难受,如果你怨恨我,就打我骂我一顿,把气撒出来,千万别闷在心里憋坏了。”画屏说着,偷偷用手帕沾去眼角浮出的泪水。
我苦笑,“怨不怨恨你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吗?我只是没弄明白,你当时为什么要去找大少爷阻拦刘妈带我出府?”
“这个,”画屏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我说实话,你一定不要怪罪我。”
我点头,什么都没承诺。我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老成?或者说老奸巨猾?
画屏含羞带怯的道出了原委。画屏的娘家穷,十二岁就被卖进张府做了丫鬟,五年时光,几乎就是足不出户的耗在了张府。年龄一年比一年增长,眼瞅着儿时的玩伴结婚的结婚,当娘的当娘,心下自是着急。而她和张府定的契约是八年,也就是二十岁才可以赎身回家。在这个年代,二十岁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讲就意味着老不堪言,找婆家根本就没有挑的权利,什么老的穷的瘸的瞎的,不外乎这些。端庄娴静的画屏心底自是不甘,而在这里,稍微能过眼又门当户对的年轻人,也就非虎子莫属,画屏老早的就对虎子留了心。谁承想半路杀出了我这么个程咬金,其实打我刚进府门,画屏就看出来了,刘妈一心的就想拢我做虎子的媳妇,要不怎舍得把自家祖传的膏药给我抹上?!也就我头脑简单,以为人人对我友善,不过是出于对一个没亲没故小孩儿的怜悯。无利不起早,我就是清丽若花儿般的让见到的人赏心悦目的欣赏下,不也还是一个“利”字当头麽?
人性,都是自私的!
我不过为了五斗米才折的腰,对于虎子,我没有一点儿感觉,因而我也犯不上猫嘴里挖泥鳅---夺人所好。况且压根儿我心里也没打算这么小就跟谁成亲,我还有一大把青春年华等着我挥霍呢,早早儿的我找根儿绳子把自己拴上,给自己下套,我头脑还不至于那么缺弦儿吧?!
对于画屏我不但不怨恨,相反还要十二分的感谢,要不是她当时急中生智搬来大少爷救我,我头脑的一时冲动与混沌,保不齐现今儿已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大祸。
话说开了,前嫌尽释,画屏亦不再内疚,同时对我也不再设防,倒是真心实意对我好了。
年关将近,我心灰冷,终是无法融入人们喜庆欢愉的氛围中。身体既然已好,我便尽我所能的做好一个仆人所该做的一切,大少爷的日常起居我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过了小年,大少爷也放了假,每日的闲在家里,看着我整日一副冰冷机械的面孔,于是他百般的逗弄我与他说笑。然而我已经看清了自己在此间的社会地位,看清了人心不过尔尔,我还怎样再付出我的真诚?我客气的与他疏远,往昔兄妹般的情谊早已不复存在。我的冷漠最终惹恼了大少爷,他奋力的将手中的茶杯摔向地上,曾经那样儒雅温和与我笑闹的大少爷,声嘶力竭的冲我狂吼:“滚!滚!你那么想嫁人就赶紧,别在这里成天哭丧着脸摆出一副死相,你以为我愿意看你是吗?自以为是的混账!贱人!赶紧滚蛋!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我惊惧、气恼,我自认并未做错什么,我整日奴婢长奴婢短的抬高您们高贵的身份也不对?我是自以为是,可那是从前,我自以为是自己可以和你们平等的相处,自以为是可以跟你们成为朋友,却从没考虑过那要依你们的喜怒而定。我卑微的身份本就标志我生命的低贱,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愤怒的泪水溢满我的眼眶,我强忍着不让他们滑落,我一字一顿的说:“好,我并没想强赖在府上,把我签订的两年契约书还我,我立马从你眼前消失!”
虽是傍晚十分,院子里办年货的仆用们人声很嘈杂,但我们这厢的动静依旧惊动了老夫人。画屏急匆匆的赶来一探究竟,看到满地的狼藉,盛怒中的大少爷,画屏不问青红皂白扯着我就要给大少爷跪下。
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我凭什么还要给他下跪?我执意不肯跪下,画屏没招儿,只得自己跪了不住的跟大少爷替我求情。
不说还好,画屏越说,大少爷却越发的盛怒,“我碍着了她的好事,我这就找老祖母要了她的契约,别耽误了人家又娶媳妇又过年的双喜临门!”
“大少爷,大少爷,您万万不可,默芃并没想嫁给虎子,真的真的,奴婢向你保证,那只是刘妈的一厢情愿。”画屏急的上前就抱住了大少爷的腿。
“你松开!”大少爷冲画屏吼道。
“画屏姐你起来,让他去给我拿契约。”我上前去拉画屏。
画屏不松手,泪眼汪汪的望住我,“你真要嫁虎子?”
我惨然一笑道:“放心吧画屏姐,我谁都不会嫁,我只是走人而已。”
“可你举目无亲,况且又至年关,你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那默芃容身的一席之地。”我凛然挺胸,壮烈的样子仿若要奔赴刑场。
“大少爷,您就息息怒,饶了默芃这一次,哪怕过了年也行,天寒地冻的,您让她去哪儿啊?”画屏转而又开始求大少爷。
“行了,你起来吧,去回了老祖母就说小六子不小心摔了个杯子,我不过训斥他一顿而已。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我自会同老祖母解释的。”大少爷的态度突然之间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我和画屏都有些愣怔,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快去呀~~赶紧回了老祖母,别让她老人家惦记了。”大少爷又一次催促愣怔中的画屏。
画屏一步一回头的退了出去,我不解地凝视大少爷,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画屏刚迈出屋门,大少爷就立即凑了过来,“我、我以为,你是因为我阻碍了你和虎子的婚事才、才对我整日不理不睬,刻意疏远的呢。”
我无语,心说我是寒心,才不愿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门的。
“默芃,默芃,默芃……”大少爷一叠声的叫着我的名字。
“奴婢听着呢,有事您吩咐。”没完没了的叫,非逼着我说话。
“看不到你的笑容,我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儿,特别的不舒服。你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敞开了跟我说说,让我也开心开心。”大少爷仿若不经意的轻轻拂起垂至我额前的几屡青丝。
我抬眼白了他一下,终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会说话吗?什么叫我不开心的事跟你说说,让你开心开心!”
“啊?我是那么说的吗?怎么可能?我是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吗?我素来都是先默芃之忧而忧,后默芃之乐而乐的。”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我不过刚刚露出点笑容,大少爷的眉眼就已弯弯的眯成了新月。
“我去收拾地上……”我不想再和他多说,闪身要去打扫地上的碎瓷片。
“别,”大少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好不容易看到你笑笑,怎麽没说两句又绷起来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一阵你总是凝着眉头,是谁欠了你八百吊钱,我帮你讨回来。”
“你松开我,我……”
“今儿个你要不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讲清楚,我就不放,睡觉我都不松开你。”一脸的赖皮相。
“你怎么学的这么无赖,松~~手~~~~”我使劲挣扎。
“还不是受你传染,想当年我张若霭是何等的端庄儒雅,玉树临风,风liu倜傥,英姿勃发……”
“打住吧,还吹呢,要不诺大的京城见不到一头牛呢,感情都被你吹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和一切高于我身份的人说笑,结果不禁还是中了大少爷的圈套。
“默芃,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特别的好看。”大少爷双眸炯炯的望定我,真挚而关切的眼神流露无遗,“答应我,一定要快乐!不可以故意疏远我,记住,我们是朋友!”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直至我点头的那一刻,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顺势在我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你呀~~小丫头片子,差点儿没把我急疯了!”
我辛辛苦苦努力和大少爷保持的这一点点距离,终是被大少爷的真挚情谊土崩瓦解掉了。我们之间的鸿沟被他填平,从又恢复了先前的快乐时光。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夜,大少爷问我最想要的新年礼物是什么?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钱,money!”
“还好,这铜板都有现成的眼儿,你可以直接钻进去,要不我还得费力给你凿个洞。”
“去你的,拿个几文钱就想糊弄我,我要大的,白的黄的都成,多多益善。”我嬉皮笑脸。
“俗,真俗!就认钱,没有一点儿雅趣。”大少爷鄙夷的蔑视我。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你要不俗你闭着嘴别吃饭,保你不出一礼拜就能成仙。”
“小丫头片子,我就是成仙也得拉上你做垫背的。”大少爷趁我不备,狠狠的敲了一下我的头。
“疼~~~干吗又那么狠!”我气的瞪视他。
不过这疼也没白挨,换来了一个新年大礼,大少爷说绝对超值。到底是什么呢?我满心期待的盼着新年快快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