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龙隐寺住持想去报官已经来不及了，这也趁了周康石的心意。如果现在就报官，张永他们的二十两黄金与几两碎银就没有自己的份了，一定被官府给吞没了。
正准备先对王贵用刑的时候，岑泉却说王贵已经投诚了，最好不要用刑。
“投诚？他算哪根葱，也配来投诚？说，到底怎么回事？”周康石问道。
“是这样的，当黄茂才带我往树林的时候，王贵已经带着这个牧童出来投诚了。说他自己是被张永等四个人胁迫的，所以当劫持了这个牧童的时候，他自己心不忍，所以主动要求带孩子躲到树林里。我当时看到那牧童虽然惊吓，身体好象没有折磨，又问了牧童几句，王贵确实没有虐待他。而且王贵说愿意到官府去指正张永他们。”岑泉答道。
咦，这个王贵还真是个机灵人，这家伙可能是发现了黄茂才跟踪自己、知道他们绑架牧童的事，所以就把看管牧童的活揽下来了，然后讨好牧童，等周康石派人来抓他的时候就会有乘机投诚。再一想前些天跟在周康石队伍中，这个王贵是他们五个人中最勤快的，最懂得讨好徐霞客，老徐上下轿的时候他都去扶着。
现在王贵已经到老徐那里去哭诉了，说自己早就想揭露张永这四个人渣了，只是自己没有证据，所以今天下午他们去绑架牧童后，自己就要求看管牧童，先保护好牧童，然后等晚点再来找徐老爷主持公道。
老徐对王贵的印象很好，而王贵的话也没有太大的破绽，于是就认可了王贵的投诚。周康石问王贵到底是哪里人？王贵回答说是南丹州人，而黄茂才说从口音来说他应该没有撒谎，没什么破绽。
既然老徐认可了王贵这个污点证人，周康石也只好暂时放过他。
王贵暂时逃过一劫，不过张永他们可就难受了。周康石先委托老和尚住持先把牧童安排好，等明天或者到官府作证人或者直接送他回家。
周康石为了挖出张永他们后面的买家，这个买家应该有不少黄金，自己一定要去灭了他，抢大笔大笔的黄金。不过先要去确认一下王贵说是中途加入他们的，如果不是，就可以直接证明王贵讲了假话。
结果答案是肯定的，王贵还真是中途加入的，不过张永说王贵并不是被胁迫的，而是在南宁的时候自愿加入的。看来王贵深谙说谎话的最高境界，知道要先说九句真话，最后才说一句假话。
“说，你们干这一行多久了？不要说谎，我会分开审问你们几个的。若有一句假话，让你生不如死。快说。”周康石说完还笑了笑。
张永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周康石笑得很恐怖。先是挨了一顿毒打，已经见识了周康石的厉害，刚才还让自己在房间里以头顶地倒立身体，难受得不得了，还不准倒下，看来他折磨人的新鲜法子还挺多的。
“周老爷明鉴，小人是第一次干的，就被您老抓住了。您大人大量，就放小人一马，我给您老做牛做马，服侍您老人家。”张永马上求饶。不过态度还算诚恳，没有说下辈子做牛作马服侍我老人家。
“第一次，你当我是傻瓜啊。老子也懒得管你以前干了多少次。说，你们拐卖小孩是要卖给谁？如果说实话的话，可能给你个做牛做马的机会。否则，嘿嘿。”周康石脸色不善地说道。
“是是，多谢周老爷。小人真是猪油蒙了心，这小孩是准备卖给高平莫氏的。”张永很快就交代了。
“莫彝？莫彝要小男孩干什么。他们缺的是壮劳力啊，这些小孩卖给他，他还得花钱养他们几年，几年后才能给他们干活。你撒谎也要先用脑子想一想啊，一点水平都没有。看来刚才还没有把你打醒啊。”周康石怒喝道。鬼才相信缺乏劳力的莫彝却花大力气买个没用的小孩。
“周老爷，我说的是真的。高平莫彝劳力缺乏，就从太平府、田州等地买或者抢。不过莫氏也是当过好几代安南皇帝的，虽然现在被人家篡了国，排场也不能太寒酸。他们在高平建都，宫女太监也是需要的。最近莫彝总头目庆王莫敬宽身体不适，术士说要治好庆王的病，需要在皇宫中多充实一些小宫女和小太监。而高平本来就不多的人口中没有人愿意阉割小孩，只好到派人到广西西北来买。我也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来搭上莫彝头目这条线的，没想到第一次干这个就让您老给遇上了。”张永急忙解释。
买小男孩去当太监，应该也有可能的。这附近，应该只有莫彝才有充足的黄金。不对，莫彝即使需要小太监，也可以想买（抢）壮劳力一样在田州、镇安、泗城等跟高平接壤的广西西南地方买或者抢啊，怎么可能还要跑到数百里外的庆远府来呢。
“哼，莫彝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在太平府就可以买小孩，怎么还要跑到庆远来？分明就是你撒谎。是不是？”周康石喝问道。
“周老爷有所不知啊，莫彝的祖宗莫登庸(莫朝太祖)来祖籍咱大明东莞县,现在本省西南各土司大都跟莫彝广西比较亲密，莫彝也不好太过得罪他们，而这些土司最看不得阉割儿童，这比卖壮劳力还要严重。所以莫彝只好偷偷找人到几百里外的地方去买小男孩回去阉割。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张永急了，如果周康石不信自己，那自己的命可就悬了。
有道理，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既然当地土司对阉割小孩反感，莫彝就避开此地，到远点的庆远府等地再去找。不过这莫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两次碰到人贩子，都与莫彝有关系。可是莫彝真他妈有钱，出手就是黄金。不知道在高平到底有多少黄金，等自己有了比较强大的武装，一定要去高平灭了莫彝，抢光他们的黄金，发一笔大大的横财，还能为国除害，安定广西西南边境。
不过要去抢劫莫彝，也不是太过容易的事，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怎么说莫彝以区区高平这弹丸之地对抗整个安南苦苦支撑几十年而不被灭亡，怎么说也还是有比较强的实力的，从周康石杀的三个莫彝佩带的鸟铳来看，武器还是比较精良的。而且，高平莫彝是大明朝廷为了牵制黎朝的一枚棋子，只不过大明朝廷却没有料到这小小的棋子也不听话，竟然经常在中国境内抢掠。
只要自己武力足够，周康石才不管它有没有受到朝廷的保护呢，就凭它在中国入侵中国领土、攻打中国城池，自己就饶不了它。周康石最看不得为了所谓的国家战略利益而牺牲一部分民众的利益，凭什么就该这一部分人倒霉？
“还是不对，广西土司为什么不愿意阉割儿童，反正有钱赚的话，可以到别的土司地界去抢吗？”周康石问道。
“周老爷明鉴，要说广西土司不愿阉割儿童，这是有个典故的，跟纪太后和汪直有关。”张永赶忙解释，他真不知道周康石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也是一连问了五六个问题。
“纪太后是哪个太后，汪直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快说说这个典故。”周康石说道。
“纪太后乃是弘治皇帝的生母。两百年前正统天顺年间，贺州大藤峡发生了侯大狗领导的瑶僮（明代对壮族称呼为僮，读zhuang,也称呼为土人）之乱，后来成化元年朝廷发十万大军征讨，杀侯大狗，掳掠童男童女进宫献俘。这其中就有一个僮人头领的小女儿，因为聪明伶俐又识字，在宫里做了女官。后来深得成化皇帝的宠信，生下了弘治皇帝，被封为皇后。弘治皇帝即位后，因为纪太后的缘故，对广西优抚有加，咱广西在弘治、正德这对仁君父子治下，风调雨顺，人民安乐，除了八寨那些天生的反贼外，再也没有瑶僮造反的事了。可惜，后来天不保佑千古一帝弘治皇帝，竟然让他绝后了，从此广西的好日子就过去了。”张永故意地停顿了一下。
原来纪太后是弘治皇帝的生母啊，不过张永错话连篇。周康石不知道成化皇帝的皇后是谁，但肯定不是这个“纪太后”，毕竟一个蛮夷俘虏是不可能当皇后的，等朱佑樘当了皇帝后她身为生母当太后还是有可能的。不过张永说正德是仁君，估计被读书人听见了一定要大骂的，虽然周康石觉得正德并不是一个差劲的皇帝。
“不过这又跟广西土司讨厌阉割小孩有什么关系呢？”周康石问道。
“后来广西的父老一打听，纪太后的儿孙好皇帝怎么就绝后了呢？让咱们广西人也受苦，就是因为汪直。这个汪直也是成化二年平定侯大狗之乱的时候，与纪太后一同进宫的童男，被阉割后进宫当了太监，后来受到成化皇帝的重用，掌管西厂，坏事做尽。因为汪直跟纪太后一道进宫，命运相连，就是他做太多的坏事，报应到了纪太后的儿孙身上。就是怪汪直这个死太监，克死了纪太后的儿孙，让纪太后绝后，让咱们广西人受苦。所以，后来广西土司最看不得太监，特别是痛恨刚阉割的小太监。”张永总算把两这的联系说清楚了。
这个理由也太雷人了吧？按照土司们的观点，现在他们日子过的不好，就是因为正德皇帝没有儿子，广西人纪太后绝后了，后来大明的皇帝因为跟纪太后没有血缘关系再也不照顾广西人特别是广西土司了。而导致纪太后绝后，就是跟他一起入宫的小太监汪直坏事做尽，结果报应到纪太后身上了。
什么逻辑嘛，要报应就报应到汪直自己的后人身上好了，怎么报应到纪太后身上？还是不对，汪直一个死太监没有后代，只好报应到一起进宫的同乡纪太后身上了。这也许是土司们怀念纪太后给他们带来几十年的荣耀和好日子而杜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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