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府张灯结彩,为了这场晚宴,可见童老爷是下了功夫的。童老爷的千金与台州首富订婚,这是何等大事,一时之间在南浔镇也是传开了。
童老爷难掩愉悦的心情,在带着江月一一见过了几位人物后,就走到院子的台阶上方,两手一伸,哈哈笑道,“承蒙大家捧场,今日,我将宣布一件喜事。”童老爷侧身,一旁的江老爷站上前,两人肩并肩,童老爷开口,“小女也已经十七,还未出阁。我这个做爹的,是为她操足了心。不过如今我可是心定了,我宣布,小女暮溪与江家的公子江月定亲,择日完婚。”底下的人都鼓掌,甚至有人举起酒杯,“令千金才貌双全,江公子翩翩风度,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谢谢大家抬爱。”童老爷红光满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江老爷在一旁向江月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江月使眼色,“月儿,向大家敬一杯吧。”江月默然接过酒水,却迟迟不开口。一只芊芊玉手伸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江月抬头,是暮溪。
暮溪看了他一眼,转身对着所有人甜甜一笑,“我替江月敬了各位伯伯叔父一杯。今儿个暮溪很高兴,也希望。。。。。。”她眸中传动着些什么,“也希望今后能做好江家的媳妇。暮溪从小任性,但仍然望江伯伯能够包容我。”
江老爷连忙摆手,“哪里的话,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你还叫我江伯伯么?”暮溪一楞,随即脸蛋红透了,她低声唤道,“爹爹。”江老爷和童老爷都满意地点头。这看似热闹的场面在童府传延着,却并非感染了每一个人。月光找不到的角落,暗色的长廊一角,暮云立在那处,如果不是她扶着廊柱,恐怕当场就会坐在地上。
死死盯着正院里的这一切,仿若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和暮溪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昨日还对着她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地对着她做出承诺,甚至在今日她还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如今她才能体会到他的残忍。江月啊江月,你实在不该给了我太多的念想之后又亲手摧毁这些。她不愿意相信妹妹暮溪的话,她以为江月会拒绝,即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都会拒绝这门亲事。然而事实证明,她高看了他。他不会知道自己是带着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与他在一起的决定,然而,终究是空的。她的心像是被刺了深深地一刀,疼得喘不过气。
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痒痒的,一摸,是湿的。她有些恨,恨江月,也是恨自己,如此轻易就顺从了他,他现在的作为好像在羞辱她,嘲弄她。她记得自己告诉过江月,她恨被别人玩弄。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回身,是程伯。她赶忙低下头,不愿意让程伯看见自己脸上懦弱的泪痕。程伯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我太愚蠢了。”暮云咬着牙这么说道。“孩子,未必是你愚蠢,每个深陷其中的人都是如此,你不过是常人而已。”
“程伯,我这儿。。。。。。”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疼得难受。”程伯拉过她的手,“孩子,我们回西苑吧,不然你在这里更难受。”暮云朝那院子看了一眼,忽然目光如炬,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这场宴席过了许久才散,待到所有人吃饱了喝足了陆陆续续离开了童府,月儿已经高挂在当空,夜深了,童府也渐渐安静下来。童老爷送走了客人,也有些疲惫。大伙儿都散了,他心情大好,摇晃着回到了主屋。关上门,他躺倒在藤椅上,合上眼,听到“吱呀“一声,他也没有睁眼,只当是伺候在他身前的小厮伍儿端着脚盆给他洗脚来了。
果然,那人给他脱了鞋子,他双脚伸进脚盆,水温合适,顿时筋骨都舒坦了。那人的手劲恰到好处,却不似平日里的用劲,那双给他洗脚的手软绵绵的,好像不是伍儿那样的男孩子该有的手。童老爷睁开了眼睛,顿时怔住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抬起脚,赫然发现蹲在脚盆边给他洗脚的不是伍儿,却是暮云!暮云抬起头,平静地开口,“人说,有事弟子服其劳,而我这个做女儿的,二十年来从没有给您洗过脚,我们还不如师傅和弟子之间的关系。”她顿了顿,拿起一旁的布仔细擦了童老爷的脚,然后在童老爷的怔楞之下替他穿上了袜子。
“暮云听闻叶家今日来人了。”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听谁说的?”他手撑着头。想来今晚一折腾,他也把叶家来人的事情忘记了,这下经她提起才恍然自己似乎已经和叶家二老说好明日将暮云送到叶家。
“且不要问我是听谁说的,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门亲事,我答应了。”她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童笑海,“我答应了,所以,快些准备吧。只要是您说了什么日子,我一定遵从。”童老爷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前些日子他将她带到祠堂好说歹说,这孩子性情却烈得不得了,死活都不愿意答应,更是在叶家两老面前让他下不了台。可今日,却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暮云不顾他的诧异,而是转身走向桌边,倒了一壶茶徐徐过来,对着童老爷说道,“这二十年来,暮云从未曾尽过一天做女儿的福分,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踏进童府。今晚,就让我为您倒上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茶,希望您接受。”童老爷以刹那话语哽在喉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胸口翻腾的是一些复杂的东西。
他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顿了一下说道,“叶家希望你明日就可以和叶青理见面。。。。。。”
暮云说道,“我明白了。”童老爷为她的镇定而困惑,抬眼看她,却发现这孩子的眼睛诚亮,也干净。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暮云从床铺上拿来一条毯子,轻轻盖在童老爷的身上,然后垂眼,说了一声,“保重身体”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童老爷那一刻终于意识到方才那莫名袭来的熟悉感是什么,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将第一任夫人娶进门的那个晚上,掀开盖头的时候,就是这一摸一样的眼神,清澈到透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