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父皇的态度？”
“皇上的态度，我们做臣子的岂敢随性猜测，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少给我打官腔，捡重点的说”我邹着眉头朝他挥了挥拳头。
赵乾他却非常不给面子的斜了我一眼，道：“你这拳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我刚挑高眉毛，他又面不改色地换了话题，“瞿家势力庞大，朝堂之上自无须我多说，他让皇上顾忌的地方却不是这个。得民心者的天下，自古以来，做臣子的那个胆敢比皇上更得民心?但这个瞿相，他的影响力却已在不觉间渗透四方，贱如买卖商人，杂到江湖游侠。那些商人还好说，就属那些怪异的侠客。他们以武力为重，谁的拳头硬谁才是老大，眼里心里根本没有皇上这个概念，对于朝廷皇家也没有丝毫敬重……”
“那么芸娘她……”芸娘似乎就是无视我公主这个身份的啊……“那为什么……上次我见着的那个公公……”
“宫里的太监，十之八九都深藏不漏，他们是唯一能时时接近皇上的，自然也得有能保护皇上的能力。”
我暗暗喘口气，还好他不是敌人，不然我要使的那点小伎俩，在真正高手面前还不是显得可笑至极？
“商人提供财力，瞿家掌控的兵力虽然不多，但却实属命脉，还有他笼络的江湖侠客……天啊，他这是想谋反么？”
赵乾摇摇头，道：“谋反倒算不上，瞿家对自己的实力并没有做太刻意的隐瞒，与其说想谋反，不如说是在警告，警告皇上。警告皇上要记得宠幸瞿妃，警告皇上立太子时要好好思考，警告皇上，一切的一切，都别轻举妄动……”
怎么现在不要脸的人越来越多了，还得意洋洋横行街头？无视于皇权的下场，大概早已被人淡忘了呢，是不是到时候立立威了？看来还是有人没长经验，千万不要让我生气啊，惹怒一个无所牵挂的人，后果往往很惨重的，懂么？只不过……
“我生气了。”
“傻子才不生气。”
我笑弯了眉眼，甜甜的回视他，语气骤冷：“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认为我不是傻子来着？”
和赵乾说话还真不是一般让人觉得轻松地啊，不用担心说的话枯燥，不用担心会有人来说教，不用每句话都详详细细的解释，仿佛他天生就能轻易理解别人一般。
“你若非要如此，我等做臣子的，也违抗不得，你说的，锦公主。”
“呵呵，”我站起身，微笑着朝他肩上拍了两下，顺势一拧，看着他没有变化的脸孔上，轻轻抽动了的眉毛，心内越发欢畅了，“我不管你来黄府到底要做什么，不会阻止你，不过若有要我协助的，你尽管说，看在你衷心于皇上的份上。今夜已深，我可不要毁了赵大人的清誉，毕竟您老人家还待字闺中呢。”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我本想问问赵燎将军的事儿的，但又不忍破了着平和的气氛，不忍勾起赵乾的心伤。
今夜月儿正明，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现在的月亮，算是十五的还是十六的？若算是十六的，但话中所说的那个圆月，是指现在的还是十个时辰之后的？
问题很傻，还有转牛角尖的嫌疑，不过又有哪个聪明人能给予我解答？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因果，不是每件事情都能用逻辑进行解答。
皓月当空，天明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最好的赏月地点是湖边，是平静的湖边。看着两轮月相互映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而自己却被夹在当中。明晃晃，亮堂堂，无发把自己迷失，感觉天地间，还有自己的容所，不是去处，只是容所。
次日醒来，发现自己窝在暖暖的被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到底是怎么回的屋。记忆的终点，就停留在那片湖边的草坪，而那湖在哪，叫什么，我却也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不知不觉间走去，又不知不觉间回来。但看看自己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我还是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回来了为什么和衣便睡……
没经过记忆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想得起来？有些事情，随缘吧，包括记忆，该是你的，跑不掉，和你无关的话，也强求不来。
就连我接到的这个通传，也同样让我推拒不得。一大早的，真不让人省心啊。说什么太太姑娘们要聚聚首，说说心里话，服侍人手不够，二少奶奶让我过去帮忙，片刻耽误不得。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想，要如何利用这个二少奶奶，好好给瞿家整治整治。本是想弄出些他们经黑商的事端，以此籍口给瞿家，加上个罪名什么的。不过，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幼稚了。黄家，商界大家，对他的成功，眼红的人会少么？有多少人想折腾他，干扰他，甚至做梦都在盼着他垮下去，。其中手段更是一个比一个精妙，一个比一个阴毒，绝非我这样的门外汉能想象的。我居然还曾幻想过……唉……原谅我的天真吧……
孩子的梦通常很美丽，因为他们总是顺利一往直前，因为他们通常忽略了路途中间很多的可能，很多的阻碍。我不知道，我是该笑话这样的梦很傻气，还是该羡慕那样纯净的心灵。纯净而正直的心灵，凭着良心而活着。可是，我发现，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只是凭着自己的心而活着的地方，特立独行会活得痛苦，我不是太勇敢的人，只好追随大众，而去。
一段锦罗，仔细叠好，塞入酒杯之中，杯口向下，倒扣于桌。
面对这个女人，在辨不清她对我到底持什么态度的情况下，心内还是有一丝紧张的。也不记得是在哪儿听到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记下了：人害怕的不是黑暗，害怕的是黑暗里的未知。所以，留下个后手，也不知会不会有用，但心里还是踏实许多。
秋后的昌华城风很紧，风中还夹杂真很多灰沙，一到这个时节，女人们都尽可能避免出屋走动，因为这样的风是女人皮肤的大敌。但是，有能力存活于自然界的生物，必定要弄够适应这个自然，并且要在这样条件下，想方设法让事情向更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发展。无用者会被淘汰，这是法则。而人类之所以能成为自然界最主要的群体，自然也有其高明之处。
天空很高，云只有淡淡几朵，很苍凉，但在这院子中却无法感受它的开阔，未免有些遗憾。
另外还有几个女仆也一起被唤来，面孔很生，懒得做那面子上的功夫，便装作没发觉她们的存在，撇开头走自己的路。那几个女仆一直在低声议论这些什么，起先没大在意，但后面发现把这些声音当做噪音的话，实在闹心的很，那还不如就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她们说来说去，却也没几句有意义的话，其中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们几乎都对那个赵将军赵大人很是崇拜。也难怪，人家赵乾相貌堂堂，说话行事的分寸尺度在众人面前把我的也呢么恰到好处，更何况，他年少，却不风liu，至今家中连一侍妾也无，还有还有……哈哈，也足够这些姑娘们幻想的了。
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许不高兴，道不明是哪方面不高兴了。看看这些花般绽放的娇颜，颊上的疤似乎有些痒痛，不小心对上她们其中一人的脸，在她眼中似乎看见了丝骄傲与嘲弄。我的性格似乎变得柔和很多，想想以前过于神经质的反应，是在外飘忽的日子让我发生这样的变化。也许细细她看到我这样的变化，会感到高兴，也许我早一点变得平和一些，细细她不会选择远离我。明明她呆在身边时，我感觉到的情绪，满是对她的厌恶，总觉得那样的人，再讨厌没有了，但当她远离，当她放弃我时，心里头，只剩下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美她的好，只不过我也心知，过去的日子再回不来，我也心知，若是请重新来过，我也无法遏制自己讨厌她。人与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的吧，除非两个人都很坚强，除非两个人真的能契合，否则粉身碎骨还不自知。终于能放下包袱接受这样的想法，逃避似乎只会增加自己的恐惧，增加自己直面内心的恐惧。
看到那人的神情，我突然不再难受，反而心中涌起丝怜悯，怜悯这样单纯与无知的花季。我朝她微微笑笑，看着她的表情重嘲弄变成疑惑，我低下头，心里默数脚下一块一块被我走过的石板，计量着我所走过的路。
过去以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正面交锋，无声无息的，只被打发去厨房帮佣。但灾祸却没有因此绕道而行，一个时辰不到，前边厅堂就起了一个不小的骚动，盏茶刚过，我便被几个家丁拖了出去，关入囚牢。
风水轮流转啊，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些话。前人的眼光，先辈的经验，是不容许我们忽视的呢，越长大便越能体会出来，小时候的不屑一顾真的很幼稚。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只不过，场景要调换一下。替死鬼，也许就是我现在的称呼。非常老套但也最有用的做法，按照常规推断，她们在宴会中肯定出了大乱子，而能牵涉到我待的厨房的事，十之八九，是有人中毒。然后我被作为怀疑对象，接着就是行刑，直到我招，要么就是我畏罪自杀。谁也不会在意这么大个家中消失个把女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犯人……
以前总觉得这事轻描淡写，正常得再也不能正常了，似乎那些生命只是棋局上一粒粒棋子，而我们便是名正言顺摆布他们的人。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得听命于我们？因为我们血统高贵？还是因为他们的生命比较廉价？以前不是没有过这些疑问，但我仍然只是沉默着，依就长辈教导我的方式去做事，不经思考只按惯例做事，以为那是理所应当。而今天，为什么着问题又要冲脑而出呢？因为这次牵涉到的是我的生命么，我果然还是自私的呀。
空落落一个小方框里只有墙角垫上了些茅草，冰冷得发潮的墙壁最顶处开了扇小小的天窗，阳光从那儿射下，炫开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有阳光的地方还是会让人安心的，黄家的囚牢条件比官府中的好上太多了，但是，私设囚牢这是重罪。不过，重罪又如何，至少这些大户是不屑一顾的。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能用钱买下的，包括当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囚牢不是好玩的地方。刚这么想着，手背泛起一阵瘙痒，一只小虫在手背上停留一瞬，眨眼又没入草中，看着那堆稻草中时隐时现的虫迹，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战栗，麻上了头皮。而后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至少对人来说这不是个好地方。
话又说回来，安排到我做替死鬼的话，大概能确定是二少奶奶的决定。黄家的女人，我基本没和她们有过接触，更别提她们心里会存在小瑾这个名字。而她们好不容易有的一次让一个人这么名正言顺的消失，一定不会轻易发过这个机会，起码会把机会让给一个自己比较讨厌的人。而对我说的上讨厌的话，也就只有那晚我招惹过的二少奶奶了。
肯定好受不了的，接下来的日子，而且说不定，这么一个不小心，我就要从这世界上消失掉了。真是窝囊啊，要是这么死在这里，想到死，眼前突然慢起一片血红，夜幕中那翩然飘落的血红，狰狞的表情，七窍流出的献血。安静的让人心慌的的囚牢里，似乎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摩擦声，天窗那投下的光线不知从何使用月光掉了包。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也不只是在惧怕些什么，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我的母亲，不要恐惧她，又有声音告诉我，不要想她，想些愉快的事情。可是一转念，好像又看见那被野狗飞鹰啄食的使女、妈子，她们身体都被吃光了，只剩那一双眼睛，突然，啪的一下，从眼眶中掉出，在泥地上咕噜咕噜滚着，便滚边看着我。
“啊！！……”我似乎连心肺都要叫出来，不想停止这声音，我觉得只要我一停，恐惧就要再次侵袭我的身体。只有尖叫，只有尖叫才能抑制我的恐惧，才能驱逐我的害怕。
过道上响起脚步声，我的声音惊动了看守的家丁，他们匆匆前来检视。
“怎么了？”他们没有开门，提着油灯往牢笼里探照。
看到人与光亮，我的心境稍微得到缓解。真是神奇的感觉，明明不认识，但只要知道这么一个空间内，还有和自己一样的生物，就会安一点心。
“没什么，只是很黑，很害怕。”
“切，我就说女人很烦了，李东，你没讨老婆你不知道，我家那婆娘也有时半夜爬起来说她害怕，你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啊，唉……你去拿床毯子给她，入秋了，天凉太多了。”
“王哥，就知道你心软，虽然你整天说嫂子不好，可你疼嫂子的那劲儿……啧啧……哎呦……”
“就你话多，赶快做事。”
“唉，来喽。”
一床毯子被从铁栅之间塞进来，又听那人说：“姑娘你也别怕了，我们哥俩就在外边看着呢，你也别嫌这毯子不干净，挡挡风还是有用的。”
“我哪会嫌弃，两位大哥这份善心，已叫小瑾很感动了，但是小瑾是戴罪之人，我怕会连累……”
“还别说什么戴罪，我们在这看了好多年了，被关在这儿的……算了，不说也知道。”
“是，两位大哥还是别说了，只怕有心人听去，对两位大哥不好。小瑾在此谢过了，两位大哥也别累着。”
好人一般命短，越是心性纯直善良的人，说话便越无所顾忌，因为他们以为大家也都那样。然而，世界之大，人心迥异，那些人往往得不了善终，总会被有心人利用。但即使短命也没什么不好，这一生简单而快乐着，也许至死都糊里糊涂，但仍然是让人羡慕的生命。
披毯盘腿，坐在月光中，一切又恢复静默。
月光突然被挡住许多，我惊异的抬头，一个黑影照下，辨不清面目，只见一双眼睛，也不知是恶是善。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均无所动，仰得我脖子都开始发酸的时候，上边轻飘飘掉下一个词：“傻子……”
我猛地低下头，唇角不可抑制的扬了起来，慌忙借着黑暗掩藏。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天窗被撬开，一根粗粗的草编绳坠下，一头挂在上端，一头坠至房间的一半。
他悄无声息的落地，坐到我旁边。我瞥了个白眼给他，抬头看看又合上了的天窗，小声说道：“你这么胖居然也进得来。”
“你这个大笨蛋，看见我都不表现的激动一点，至少来个美人投怀什么的。”
“啊，那实在抱歉得很了啊，赵大人，这儿没有美人，要找又投怀又漂亮的女人应该到妓馆才是啊，恩，云楼就很不错。”
“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这么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担了多大风险你知不知道，这想揍你一顿。”
“不乐意你可以走啊，我绝对不拦你。”
“真的？”
“恩……真的。”
“那你这只手是怎么回事，麻烦锦公主给我解释一下。”
“哎呀，你的衣服怎么缠到我手上了，真是难搞，不要理他们了，话说回来，你是来救我的么？”
“废话，难不成我来晒月亮。”
“但我不能和你走。”
赵乾本来一脸不屑的玩着地上的茅草，听了这话突然想看外来生物一样的上下打量我。
“真傻了？”
“看守我的两个大哥是好人，我不能害他们。”
“那你打算死在这里？”
“当然不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有没有做好准备？”我笑嘻嘻的看着他。
“听起来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这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法子，你听着。明天，他们会叫我去审讯，逼我招供，当然会用刑，然后你就要在他们把我弄得差不多的时候把我救走，这样就有证据啦，嘿嘿，惩治瞿家的证据。”
我微笑的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准备好要说服他。然而等来的却是赵乾的双手，他拉起我的手，打开，握住。
“你在发抖，你在害怕？怕什么？选择相信我，那么就选择相信安全。”
我的唇角勾起来，这回是真正的笑，双手回握他，紧紧地回握。
“相信你。”看着他的眼睛，他那深沉如海，灿拟辰星的眼瞳，觉得自己要坠落进去，但却也不越挣扎，心甘情愿的要坠落进去。
“有时候你还是挺乖的嘛，这种时候，是不是要奖励我一个拥抱？”
“恩，”我放开披在身上的毯子，合身抱上去，还是人的体温比较舒服啊，“为了报答你，本宫决定赏你一个晚上的拥抱。”
“啊？臣恐承受不起啊，夜已深，公主还是早点歇下，臣这就告退。”他说着就要掰开我的手。
“不行不行，已经发下去的赏赐怎么可以收回呢？你在比本宫言而无信！”
“只怕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对公主您的声誉不好……”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你大嘴巴，怎么会传得出去？啊，你脸好烫呀，发烧了么，那还是不要上去了，夜风多凉啊，你就在这将就一下，天亮了再走啊。”
“天亮才能走？……锦儿，你怕黑？”
“别说了别说了，很晚了，睡觉。”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唉……我怎么就摊上……”
毯子往我肩头拢了拢，赵乾轻轻揽了我躺入草堆中。我就这样，身依温暖，唇挂浅笑，沉入梦中。
次日被阳光弄醒是，身盼已凉，忽觉心里有丝空落，仿佛昨夜一切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