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希凌示意侍女摆上晚膳,又亲自扶着轻音斜靠在靠背上,端过一碗粥示意轻音。
轻音接过,吃进两口,却脸色一白,便将碗放到一边,微微摇头。风希凌正欲再劝,却见轻音“哇”的一声将刚刚吃进的两口粥悉数吐了出来,一张脸惨白惨白。风希凌顾不得溅在龙袍上的污秽,忙扶住轻音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轻音难受的说不出话,只拿手抚住胸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风希凌心里大痛,拿过温水给轻音漱了口,大喊道:“来人,快去传太医!”
不多时,太医院首席医正孙太医进得殿中,风希凌急忙示意其上前为轻音把脉。须臾,孙太医收回手,忖度了一番,向风希凌躬身道:“启禀皇上,郡主乃是忧思过甚,郁结于胸,灼伤五脏,从而伤本损元。臣这里有个方子可帮助郡主稍加调理,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风希凌脸色冷峻,一席话听完更是阴沉无比,孙太医说完这一番话竟已是冷汗湿背,隆冬季节额头却汗水连连。
却直过了半晌,风希凌方吩咐道:“将方子开了,着人仔细煎了药来。”
孙太医这才大松一口气,忙领命去了。
风希凌坐在床沿,看轻音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眼眸微合,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眉毛都紧紧地纠结在一起。风希凌抬手抚上轻音眉心,似是要将那里抚平,暗自叹息,低声道:“你在担心什么呢,太医说你忧思过甚,必定已不是一两日,你……”
“你该信我的……”
深深叹息,风希凌抬首向外望去,窗外,是深沉的夜幕,世间的一切,光明的,黑暗的,美好的,丑陋的,统统都笼罩在这夜幕之中。掩盖在这表象之下的,是多少不为人知的内幕?
永安四年,宁王、燕王反,合兵五万欲夺京都。上明而察之,诱宁王围而歼之,破燕王于城西。经此一乱,朝野肃清。或有史官称,此一役乃明武大帝盛世之开端。
震惊一时的宁、燕两王之乱,在史书中仅是寥寥数笔。后代有人对这一内乱提出质疑,宁、燕二王策划谋反多年,准备充足,却为何如此不堪一击,被登位仅四年的明武帝轻而易举击溃?然而欲从史书中寻得实情,却只能无功而返。人们只能由衷赞道:明武大帝实乃一代明君。
而轻音从最初的卧床不起到现在可以勉强下地,已然过了一月有余。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一夜,世界银装素裹,成了水晶王国。在雪后清新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幽香,梅沁园里朵朵红梅正开得热闹。
梅沁园一角,一个娇小的身影裹着雪白的大氅,斜斜倚在铺了厚实狐皮制成的坐垫的长椅中,静静地看着这梅,这雪。人影久久地默然不语,眼中偶尔掠过迷茫,与那雪似要融为一体,融进这天地之中。
风希凌踏雪而来,看到此景只觉得胸中一窒,竟生出一种错觉,那倚雪赏梅的佳人,莫不是要化雪而去?
紧走几步上前,风希凌看着那仍是有几分苍白的容颜,不自觉地缓和了面容,坐在她身侧温声道:“雪中甚冷,你身子刚好,可别再冻病了才好。”
轻音闻言转过头来,眼中不觉染上了几分暖意,轻声道:“不碍事,皇兄你看,多好的雪啊,连梅都更香了几分呢。”
风希凌为轻音紧了紧大氅的领子,道:“喜欢看梅,着人剪了几枝在屋里赏便好,何苦跑到这里受冻呢。”
轻音摇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梅,还是在雪中赏来才最好,雪和梅,缺一不可,少了哪样,就俗了,就缺了那份意境。”
风希凌呵呵一笑,并不反驳,只是道:“出来很久了,我送你回去吧。”
轻音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氅,抱着暖手炉,便向庆阳宫走去。
宫里的侍女一看自家主子和皇上一起回来了,忙忙地迎了上来,为两人去掉外面的大氅,再给轻音换上一个热的手炉,送上点心和茶水,便在外殿候着。
屋里,轻音坐在软榻上,自顾自地捧了本书看。风希凌端坐在书案后,翻开了早已命人送过来的奏折。
屋中一片静谧,只有燃着的檀香缓缓升起。
风希凌偶尔会抬头看一会儿轻音,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宁,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虽然轻音过分的平静让他偶尔心里不安,可风希凌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遭逢了那么大的变故,轻音有些改变也是正常的。
轻音自其母亲归去之后,在最初半个月竟咽不下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而御医束手无策。风希凌焦虑之下广发求医贴,悬赏千金求医问药,所幸苏御寻得一种药,轻音病症才有所缓和,只是求药中的辛苦自不必提。
轻音的身体被这一折腾,在床上足躺了一月有余。这一期间,朝堂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风希凌以雷霆手段清肃朝堂,平息党派纷争,整治吏治,取得了明显的效果,皇权得到极大的加强,这也预示着,风黎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统治阶段。
只是那所有的一切,已与轻音没有任何的关系了,轻音在最近半个月中,除了努力的调养身子,就是想办法通过林风、林天,和黎娘取得联系。
风希凌除了每日上朝之外,便把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庆阳宫里,陪着轻音用膳,甚至每日的奏折也是在庆阳宫里批阅完成。轻音从起初的极不适应到现在,已经将它视作一件非常平常的事了。
有时候,透过淡淡的青烟,看着风希凌认真批阅奏章的样子,轻音会恍惚觉得好像这样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没有那些叛乱,没有那些别离,甚至,这个身体里,仍然是以前的主人,那个看起来有些骄纵蛮横而实际上并非如此的郡主,而自己,却从不曾穿越时空来到这里。
一个人的时候,轻音也会想,自己穿越来的原因,抑或说是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想起那个女孩曾说的“天意”,可是,“天意”的因果又是什么呢。轻音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安慰自己说,也许只是为了延续一个女孩美好的生命。
美好的生命呵……只是轻音从来不认为将自己的生命虚耗在这高墙内是美好的。
不是没有看到风希凌对自己的用心,这些日子以来,风希凌做的点点滴滴,无微不至的呵护让她感动,眼中偶尔闪过的落寞让她心微酸,只是,这些,让她如何能承受……
一个宫女上前禀道:“启禀皇上,郡主,蝶嫔求见郡主。”
轻音一怔,拿书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风希凌抬起头来,眉头微蹙,正欲起身,轻音忙站起身来对他道:“皇兄,我去看看就好。”
看着轻音坚持的眼神,风希凌点点头。轻音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西暖阁,便看见一个柔弱的娇影正背着她们,亭亭而立。轻音走过去坐下,满眼复杂地看向那蝶嫔。
“郡主!”蝶嫔一见轻音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轻轻哽咽起来,她双眼红肿,身体微颤,哭得如带雨梨花,看上去娇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