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全部人收拾好细软,以尽可能不引人瞩目的方式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得城外。因为一直住在宫外,行动不易慕容永察觉,所以一路走得还算通畅。
才到城外我急忙喊停。段云霄不解地问:“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我摇头,俯身亲了亲慕容熙和慕容策。
“你们路上小心。”我说。
然后我转身利索地跳下马车。脚触到地面的那一瞬,我忽然有种同生共死的感慨。这是个很大胆的想法,但是我还是允许自己去做了。
我的前世,曾经得到过很多,也放弃过很多。可是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快活过。我想我是心甘情愿为之抛去生死。是啊,我再一次任性地抛去了生。
也许会死呢。我心中这样悲观地想。
但总要舍弃一些,不是吗?
我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送行的慕容盛却催马走到我面前。
“出了什么事?”他眉心微蹙,不解地望着我说。
我微笑着对他说没事。然后我回头,对驾车的慕容会说:“时候不早了,快些走吧。”
慕容盛怔了一下,“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跃下马来。
“胡闹,你赶紧上去。”他语气不好地命令道。
而我根本不打算理会他,只是用一种幽怨而坚定的眼神沉默地望着他的衣襟。上帝作证,我是真的铁了心了。
静默片刻,他软下语气,用一种鲜少的柔和嗓音对我说:“不要任性。”
我被这极度软化心灵的话语给震住了。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小女人的幸福感。于是我更加坚定起来。
我说:“你就当我任性吧。”
我又说:“你不要命令我,我并不是你的族人,就算要回也不是回中山。”
在我们对峙少许时辰以后,我听见从他嘴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这样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腕想将我拉上马去。“我马上安排你回长安。”他用一种毫无回旋的语气说。
我有些慌了,竟口不择言地说:“你不是说你要带我离开吗?如今又是为何?要走我们一起走,要留我们一起留。”
他拉我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我。像是被我的话给吓住了。而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中,我竟说了一句多么意味深长的话。而就在此时,我忽地恍然,原来我是这么的在乎他,竟不惜抛去生死地想与他在一起。
这时慕容会利落地跳下马车,他诚恳地说:“大哥,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是啊,道运,大家在一起也有个照应,随我们一起离开吧!”丁氏也忍不住好言相劝。
大家都附和着,但是慕容盛还是不作回答。我想应该再给他下济猛药,于是我说:“走,我就走,不走,我也不走。你大可不必在意我,反正我微不足道,是死是活也无关紧要。”
这个激将法用的很烂,但是眼下看来或许会有点作用。可是他就是犹豫不定的样子,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他似是被我激怒了,不再理会我,而是转身上马欲调头进城。见他如此,我也只好狠下心肠,眼瞅着无人骑坐的御风,轻笑着说:“好,那我也一起回去,反正我也认得路。”
我从未想到此话会招来慕容会的冷眼,然而我也只当没见,心有余悸地攀上御风,心里默念宝贝马儿不要一不乐意就将我尥下去。可当我一只脚刚踩上脚蹬的时候,双手手臂同时被来自不同方向的两只手紧紧拉住。
一只来自气恼而又无可奈何的慕容盛,一只来自神情担忧的慕容会。
我错愕地望着慕容会,他深情复杂地瞥了我一眼,缓缓松开手,望着我竟笑得有些落寞。
“这马很野,不可随意乱骑。”他如此说道。
笑容淡淡而忧伤,仿若里面掺着许多悲痛。这是我第一次见从来意气风发的他有这样受伤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沉默思索的慕容盛就快要变成化石。然而他却突然说:“好吧……我们一起走。”
他松开我微疼的手腕,叹了口气,“你可真是麻烦。”
他那宠溺的语气让我的心再次跳得没有规律起来。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想,他是为了我才肯离开的吗?
无论如何,他的决定让我如释重负地暗吐了一口气。无心插柳而已,我其实真的只想跟他同甘共苦,从没想过可以让他改变决定的。
“柔叔,咱们搏一搏吧。”他扭头对静立于一旁的慕容柔说。
慕容柔也才十七八岁,是个空有勇猛却没主见的人,见慕容盛如此,自然也只好点头答应。于是去意更浓,马车跑得飞快,扬起滚滚红尘。
我们不得不临时改变路线,绕道远行。是以这一路走得甚为忐忑不安,一想起慕容永发现我们凭空消失后暴跳如雷的模样,我不禁捏把冷汗。虽然行了三日也没发现后有追兵,但却是越想越后怕。
这几日丁氏一直在担忧,从她的话语中我才得知,原来我们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不少慕容垂旁系家族的子孙留在长子,其中就有慕容泓的遗孀宇文双仁。宇文双仁认为慕容永不会加害她,执意不肯随同我们离开。
人各有志,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心中焦躁难安,若是慕容永派兵追来不知会不会顾念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而手下留情。
眼珠转回车内。慕容熙快两岁了,正是不安分的年纪,在段云霄怀里不听话地乱扭乱动。而比他小一岁的慕容策却时哭时闹,一路上没少给段氏添麻烦。回头又看看慕容熙,真是个调皮的小子,做鬼脸逗他们,惹得两个小毛头咯咯直笑。
丁氏笑道:“明珂哄孩子倒是有一套,相较于我们这些大人倒是有经验得多。”
我得意地笑着,我的前世可是在大学附近的一个幼儿园做过做过半年兼职老师,那时院长就曾夸赞我有种亲和力,招孩子喜欢。
“这也是,也难怪君望那孩子会那样喜欢你,你离开皇宫不见踪影后,他四处派人找寻你,找不着你又大发脾气,听说几夜没合眼,屋子外面跪了一地吓得哭哭啼啼的宫女……”
段云霄说着说着,竟掉下泪来,可即使如此她也不忘滔滔不绝:“可惜,那可怜的孩子却遭了歹人的毒手……”
后面的我再听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把头转向外面光秃秃的山林……
马车徒然一晃一顿,生生打断了我飘远的心绪,忽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起,听声音似乎是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心里一沉,难道是追兵?
这时慕容琼慌乱地说:“他们追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话不可避免地使得车内的大人惊惶无措起来,而我也惶恐不安地拽着衣角,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只听外头慕容盛喝斥道:“来着何人,为何挡我去路?”
悄悄打起帘子一角,印入眼睑的是二三十来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们果真将我们围在中间,只是那穿着打扮不似燕军军服,倒是有点像强盗路匪。
我心中再一沉,强盗路匪?如是真的,这下我们恐怕连活命都成困难了。
果然,只见一个头头模样的人凶神恶煞道:“识相的赶快把财物留下,我不杀你们,否侧……哼!”他恶狠狠地瞪眼。
慕容会年少气盛,哪受得了这般挑衅,他冷哼:“就凭你们?”“呛”地拔出马鞍上的刀,一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架势。
“呜哇——”慕容策被外头凶狠的声音吓到,竟放声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段氏手忙脚乱。慕容策一哭,慕容熙也不甘示弱地嚎啕大哭起来,一时车内乱作一团,哭声震天动地。
那强盗头头面露惊诧之色,“还有孩子?”他对身边的一个小厮嘲讽地说:“打劫一帮子乳臭未干的毛孩,给人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尔等草寇,有何惧矣!”慕容会不甘示弱地斥道。
我气得咬牙,这个笨蛋,平时不把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这个时候逞什么能。
“咦?老大你看,这马怎么流红汗?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汗血宝马?”
我听见一个格外惊讶又极其兴奋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