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真的给我找来十几根缝衣针,然后满是不解的看着我。
虎子也略敛了些悲戚之色,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捏起绣针端详。屋内光线不足,我抬头低声道:“给我点上灯照明,烧一锅热水来,再准备干净的毛巾。”
“小离,你……”
没有时间解释,已经耽搁了很久,我只急着打断他:“快!如果你想要救回你爹的话!”
我要的条件被满足,于是立即着手,挑了几根略细的,用热水煮过,再擦拭干净。学过用过的中医知识还保留在记忆里,我记得一些昏迷病人的针灸急救法,当即运针刺下。
素髎、人中、合谷、涌泉,反覆强刺激的捻、转、提、插,想起之前老人曾在喉间发出微弱的嗬嗬声,可能是有迷痰堵在其间,于是再运针至丰隆穴。
缝衣针不比针灸针,卫生问题不说,且不具备针灸针优良的韧性,因此要万分小心力度深浅。老人的皮肤粗糙又松弛,更是不易于运针。
按说,虎子的父亲,年龄应该不算老,眼前这人却已是病得枯槁,现出苍老龙钟的样子。且卧病时久,这次的昏迷定然是多种病理因素作祟,我其实并无多少把握,只是在尚有一线希望的情况下,不忍心就此放弃一个生命,便勉力一试。
小心翼翼运针良久,尚幸不曾失手断针,观察了一下病人面色,却似乎并无好转,心下忐忑且焦急,只强自忍了。留针在穴,转用另一根略粗的缝衣针点刺他双手指尖十宣穴。一手持针迅速点刺后,另一手两指指尖挤压创口,谁知第一针竟然没有出血,暗忖定是病人血行不足,之后加了力度刺下极深,才能挤出指尖鲜血来。
如是间歇反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嘴角忽然极细微的抽动了一下,我疑是眼花,手下未敢放松。再一时,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也动了动,观察面色,似乎也不似之前那般的灰败可怖,我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身边有人吸气低呼的声音,随即,有一滴水珠落到老人手臂上,再一滴。
我抬了头笑:“虎子,你爹暂时不会死了,你还哭什么——”忽然愣住,眼前少年面颊干爽,只呆呆的看着我,却哪有落泪的痕迹?我不解的左右看看,桃花忽然跑过来,手上捏了一块巾帕,抬臂轻轻拭过我的额头脸颊:“离姐姐,你流了好多汗。”
我恍然,原来竟是自己用神过度,滴汗如雨也不自知。一口气缓了,竟觉疲累不堪,脚下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
腿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磨蹭,低头看,却是如雪,它仰了面看我。“我可没气力抱你啦,乖,在边上等我。”我继续作完收尾事项,收了针,拭去指尖刺出的血滴,再探脉,老人脉象已逐渐回复,虽仍是重症之脉,不过暂时应解了性命之忧,呼吸心跳虽弱,却也渐渐平稳,晚一时理应会苏醒过来。
走出屋子,摘下口罩,深深的呼吸。我自己也没料到,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拿缝衣针来针灸,居然真的收到成效,心下油然升起一股沾沾自喜之意,抬了眼去看仍围在屋门前未散的村民。
一看之下,不由微怔。村民们看着我,神色古怪,那黄姓大夫,更是面色不善。
心下一转念,想来定然村民们皆不识针灸之法,难以理解穴位受针灸刺激而产生的功效。而伊离,本也应是这归来村的普通人族女子,今日却拿几枚绣花针救了一个连大夫也摇头不救的病人,他们不惊异才怪。
事已至此,我无奈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旁边伸来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便走:“小离,饿了吧,跟婆婆回家吃饭。”
我腿上正乏力,被伊婆婆一把扯得几乎摔倒,伊婆婆却并不停歇,半拉半拖的领着我回家去。
适才全力施诊时未觉时间流逝,此时才见天色已近黄昏,腹中果然空空的有点难受,虽然疲累,也使出余力快步随伊婆婆而回,如雪也轻灵的跟随。
匆匆吃了不知道算是午饭还是晚饭的一餐,倒头便往房间的床榻上睡下。
半夜时分,被隐约的响动惊醒,见隔壁的一丝光亮从门缝处泄进来,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迷迷糊糊起身,揉着眼打开门:“婆婆,你怎么还没入睡?”
眼前除了伊婆婆,虎子也在,他正低声说着什么,被我打断,有些愣神的看向我。
“你爹醒了?”我问他。他点点头,却也没露多少欢喜神色。
我了解。“你爹的痨症已经拖了很久,一开始没能及时诊治,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后来的用药,可能……不好评价。今天也实在是凶险,黄大夫不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纯粹是运气好救回你爹,可他已病入膏肓,再往下,我也——”顿住不说,我想这少年应该是早有心理准备。
“伊离!”伊婆婆一声唤,也恰在此时打断我。我又清醒了些,心道糟糕,伊离怎么该知道这些,我不想着怎么解释下午用绣花针救人的事,居然还妄言更多。
伊婆婆果然在问:“小离,你什么时候会的救人之术?”
“我……婆婆,我救人你不高兴吗?”
伊婆婆叹一口气:“小离……”唤了一声却没往下言语。
虎子走上前一步,道:“小离,谢谢你救了我爹一命。但是,我不想连累了你……”
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虽然那会儿有点累,睡了一觉也就好了。”
“不是!村长……”
伊婆婆忽然咳嗽一声:“虎子,你回去吧,太晚了,我和小离也要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说。”
虎子张了张口,到底没再说下去,应了一声向门口走去,出了门顺手将门从外面掩上之前,又再看了我一眼。
我被那眼神看得有点没底,转头问伊婆婆:“那孩子怎么奇奇怪怪的,他说村长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村长也让他向你道谢吧。”伊婆婆竟然也没再追问我什么,“睡吧!”
回到床上,一时无法再入眠,直觉婆婆隐瞒了我什么,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到后来也就入梦。
梦里有一些碎片,闪烁着无可捉摸的一段欢喜又一缕哀伤。一个叹息之后,我放松了所有的神经和思维,恍若陷进白茫茫的浩瀚云端。
醒来后,也就自动过滤了有过的梦境。走出门外,迎接新一轮的太阳。
不想,迎来的除了冉冉升起的朝阳,还有一群面容肃穆的村民。
当中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持一根青竹手杖稳步走在最前,到我面前停步下来,于是其他人也都停下。
眼看这阵势,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回身进屋:“婆婆,有人来了。”我看来看去,其中我只认得那位黄姓大夫,不知是何来意。
伊婆婆从厨间走出,看到大门外的人,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温和的笑了:“七叔公,这么早!”
被她称为七叔公的老者微微点头,眼神却依然是落在我身上,缓声道:“伊婆婆,我是来带伊离去村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