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西沉,暮色随着天边最后一线余晖的黯淡缓缓降临,淡青的天幕上寥寥闪着几颗星子,偌大的一片草原寂静无声。不同与半个月前慕珂节时日夜载歌载舞,热闹欢腾的情景,此时草原上一座座白色的帐篷门户紧闭,牛羊早早入栏,风拂草动,竟不闻丁点人声。帐外一队队西黎士兵正在执戟巡视,锃亮的盔甲映着矛尖寒光,为这片寂静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沿着左面巡视的一队卫队最后面的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额头上一抹赤红如火的额带下,一对飞扬的眼眸漆黑如墨,却不是前段时间刚刚夺得了西黎第一巴图鲁称号的阿诺是谁?他缓缓跟在卫队最后面,眉头微蹙,脚步沉滞,整个人看起来若有所思。
刚转过一个弯,脑后突然传来一阵疾劲风声,阿诺头也不回,身子微微一侧,左手已擎住偷袭者臂膀,微一使力干脆利落的将人顺肩一摔。那人身手也敏捷之极,顺势前翻,稳稳当当站落,一只蒲扇大掌已伸了过来。阿诺不闪不避,任由对方的铁掌拍在自己肩上,唇边现出一丝苦笑:“阔哲大哥。。。。。”
来人一笑,重重一掌拍在那瘦弱的肩上,丝毫不介意对方脸上的无奈,笑道:“阿诺小兄弟,别看你这身子骨瘦的就像刚三月的羊崽子,这身手可真不错,箭法也好,我阔哲还真没服过什么人,怎么样?什么时候我们再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阿诺无语。阔哲功夫高强,草原上已难逢敌手,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自是心喜。自从上次慕珂大会后,一有空便来找他切磋,初时阿诺也是少年心性,为着一份好胜心几乎来者不拒。二人大打出手,阔哲力大势沉,阿诺身法灵便,缠斗多次,居然互有裨益。这么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不错的朋友。
阔哲是豪爽热情的好汉子,只要认定的朋友便一门心思直待,最后连自己的一手“雪色连珠”的神箭技法都倾囊相授,再相斗时,阿诺便下不了重手,只是点到为止。哪知阔哲却对这种不痛不痒的打法大为不满,时时记挂着要与他放开手脚真刀真枪的大打一场。
看着对方闪闪发亮充满期盼的眸子,阿诺苦笑:“只要忙完了这阵子,大哥想打几架我都悉数奉陪。”他看了看阔哲身后跟着的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眉头不觉皱起,问道:“大哥怎么过来了?又出事了么?”
阔哲摇摇头,提到正事,他面色也凝重起来:“没事,岱钦殿下已经在周围百里内布好防护,我奉命巡视这边。”
阿诺道:“我和你一起去。”阔哲点头,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看着周围紧闭的帐门,阔哲低低道:“三天前格里木大叔的儿子那鲁也失踪了,过了这么久,估计…..”
他没有说下去,阿诺却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沉重,心头也是一沉,又是一个!那鲁他曾远远的见过几次,才十五岁的小伙子,皮肤黑黑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是这半个月来失踪的第几个人了?
当慕珂大会的热闹渐渐平息后,人们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回到放牧狩猎,逐草而居的忙碌日子,先是草原上一夜之间失踪了八名少女,第二天傍晚一个牧民在貊苍山脉的野林里发现了尸体。可怖的是,那些本该妙龄的女孩子,全身的皮肤干缩皱起,猛一看去像是一层干皮直接覆在骨上,勉强才能辨清面貌。最离奇的是,那些尸体上一滴血液俱无,只剩一具干瘪的肉体,身上却找不到任何伤口,整个人就像被什么生生吸干,死状狰狞古怪。
接到消息,族长安吉立刻组织了人手去查看野林周围,却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然后是那些闻讯赶来的牧民认领尸体,看到少女的惨状,那些悲痛欲绝的家人怎么都不敢相信,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如花似玉的女儿就与自己天人永隔。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从那天之后,每天晚上都有人失踪,第二天在别处发现尸体。初时只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到得后来,连少年的男子也相继离奇死去,整个草原像陷入了一个巨大恐怖的噩梦,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人心惶惶。人们白天不敢独行,晚上也早早闭了门户,族中的壮年男子自愿组成卫队日夜不停的巡视,却还是有人不断的失踪,最多的一个晚上,居然有十数人同时不见,就这么短短十五天之内,秃鹫山顶停放的尸体已经有四十八具。
莫名其妙的失踪,恐怖离奇的死法,这么多人同时守护,却看不到凶手的半点影子,整个草原被震惊了,直到两天前岱钦亲自带领了一队王庭精兵驻守在这里,里里外外围得像铁桶一般,才没再发生人口失踪事件,保持了两晚安宁,而那鲁是失踪的最后一个人。
“格里木大叔说他整晚都与那鲁在一起,只是半夜的时候睡了一会,早上醒来那鲁就不见了,帐门还是从里紧闭着,那鲁晚上脱下的鞋子还整整齐齐的摆在榻前,所以不可能是他自己走出去,附近巡视的士兵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完全与前几次一样,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
阔哲边走边低低道,夜风温柔的轻拂,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悲咽呜鸣的哭声。
阿诺停住脚步,目光尽处,一片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向着墨蓝的天际延伸而去,淡白的月光下,湖面波光闪闪烁烁,像是千百星子坠落其中,静谧的伊纳湖水依然如此美丽,只是再没有了当初的热闹。湖畔影影绰绰的有几个身影,正反复不停的做着相同的动作,站起,跪下,五体伏地,深深拜下,再站起,跪下….对着皎然的月亮一步一叩。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些人的额头早已鲜血淋漓。干哑破碎的祝祷声纠散在夜风中,断续哽咽,压抑而悲凉。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看着远处,良久,阔哲突然低声道:“也许那件事是真的,真的是天神在降罪惩罚我们…..”
“不会!”阿诺蓦然打断道,深漆的眸中有厉色一闪而过,“哥哥说的对,借天之道行此恶事,才更加不可原谅,就算是天神,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更何况,如此残忍狠毒的手段,只能是人为,绝不会是什么所谓的天神!”
如此诡异离奇的事件让草原上人心惶惶,渐渐的从一些老人那里流传出一个传说,据说百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夜间就死了上百号的少年男女,全是血液被吸干致死,死相恐怖,却找不到凶手任何蛛丝马迹。后来有位高人说是因为西黎王早年东征西战,杀戮太重,天神震怒,才降下如此可怕的事情惩罚他的子民。后来西黎王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全体西黎子民伏在伊纳河畔整整祈祷了十个日夜,献上牲祭无数,才平息了天神的怒气。
百年的时光已过,当年的事早已在人们一代又一代的口耳相传中变得玄之又玄,可在这样可怕的事情再一次来临后,在自己和亲人的生命随时会有危险的情况下,面对未知的恐怖,人们所能做的,只能寄希望予那伟大全能的天神,祈求宽恕自己的罪孽,护佑子女平安。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步一叩跋涉数里来到伊纳湖畔,顾不得自己的额头手脚早已被粗粝的沙石磨破,就那么血流披面,深深伏下,祈求那逝去的孩子能平安到达彼岸。
月光下,那些摇摇晃晃,却执着的一次一次拜下的身影让人心头无端黯淡悲凉起来,阔哲握紧拳头,咬牙道:“如果真是人为,那我一定----”
他话未说完,已被一阵急促的呼声打断,迎面跑过来的士兵满面惊慌:“阔哲将军,东边勃儿贴家的女儿莫珍不见了!”
“什么?”阔哲和阿诺同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