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纳之水,浩浩茫茫,瀚渺云天,在彼一方……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传进来,不远不近的在耳边轻轻萦绕,歌声苍渺,他皱着眉头努力去听,也听不清那模糊的语声到底在唱什么,只觉得一声一声渗入心底,苍辽如斯,神志慢慢清晰起来。
身下有什么在不住的晃动,偶尔传来几下颠簸,他手指微微一动,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靠近,对危险的本能警觉让他在瞬间想也不想便出手凌厉一击。“哎呀!”歌声戛然而止,耳边传来一声痛呼,他张开眼睛,立时跌入了一双漆黑灵动,盈盈如水的眸子。
“你是谁?”他定定望着对方,手下紧紧掐着他的脖颈,浑身气息冰寒如刀。
“咳咳…你先放开我…”对面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身上是西黎少年最常见的短衣打扮,一张俊秀的小脸已憋的通红,双手扒着他的手怒道:“我当然是救你的人了,要不是我捡了你,你早成一具骨头了!”
顾西城垂下眼眸,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泛上来,一路夺图的艰险,莫乾宗的临死一击,身受重伤在大漠中艰难跋涉,最后是力竭昏倒前的那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的手慢慢松开。
少年抚着脖子,喘了几口气嘟囔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原来捡了头狼回来!”
顾西城四下扫视了下,这似乎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内,他身下垫着些厚厚的长草,松软中带着清新的草木香,四周窗口挂着布帘,随着风一摆一摆,外面晃眼而过是一大片广无边际的绿色。
身上感到一些凉意,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身****着,胸口伤处被一层层的白布包的严严实实,顾西城猛然一惊,抬头厉喝道:“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少年一愣,漫不经心的想了下,随即一脸恍然道:“就是那堆破烂啊,喏,那不都在那儿吗。”
顾西城回头,果然,自己的衣服和那把藏有八段图的小剑连同噬血,还有那早没有一滴水的破水囊,甚至那几块黑脏干硬的马肉都堆在车厢一角,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少年瞄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什么破东西,还怕人贪了不成!”边说边一只手探了过来,顾西城眼神一利,伸手擎住他手腕,喝道:“做什么?”
恍若未觉他身上一瞬间迸发出的凌厉杀气,少年一翻手将他手掌拍下,蹙着眉头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你还发不发烧!伤的那么重,连烧了三天三夜,再退不下去,你的小命就悬了。”
顾西城一愣,就感到一只温凉柔软的手已覆在自己额头,他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立时浑身一僵。
少年探了探他额头,吁了口气:“总算是退烧了,这下可不用再折腾人了。”瞄了眼手下浑身紧崩的人,没好气道:“我倒怀疑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你--!”顾西城眼神一冷,胸口气血上涌,忍不住一阵猛咳,抚在胸前的手立时感到一片****。
“别动!”少年一把按住他,看了一眼他胸口,眉头紧紧皱起,“出血了,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
他不由分说将他胸前的白布快速解开,指间竟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银针,极快速的刺入他伤口周围几大穴位,不时轻轻拈动针尾,目光专注。
顾西城看着他低垂下的细白的脖颈,全身气息凝聚,只待一有不对,立时将他毙予掌下。
一刻钟后,少年轻出口气,擦了擦额上薄汗,将银针收起:“还好只是轻微裂开,止了血便没事了。”他转头看着顾西城,絮絮吩咐,“从现在开始,你可绝对不能动,再裂开的话,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话语虽恶毒,少年清澈的目中却隐隐透出担忧,顾西城心下一动,垂下眸子,低低道出两个字:“谢谢。”
“呃….”少年一愣,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那个….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他看着顾西城的眼光看向他腹上那道蜿蜒而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脸色突然涨红了,吭吭哧哧道:“你这道伤口…呃,是我缝的,虽然有点丑,那个…估计会留点疤…不要紧吧?”
顾西城看着少年局促的样子,淡淡一笑:“无妨。”
少年看向他的伤处,目光有些黯然:“我学了这么久,还是做不好,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一定能让你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就像之前一样!”
哥哥?顾西城看过来,少年的目光闪亮,语气充满骄傲道:“我哥哥是最了不起的人,他的医术冠绝天下,就算你这么重的伤,也只要五天就可以行走自如!”
五天?顾西城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冷冷一晒,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五天愈合。
“你不信么?”少年扫了他一眼,有些生气道:“我跟你说,只要我哥哥想,就算是死人,他也能让活过来!”
“起死回生之术?那不是神仙?”顾西城冷嘲。
“没错!”少年却是一脸认真,语声笃定,“我哥哥---就是神仙!”
顾西城无语。少年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我哥亲手制的伤药,管用不管用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他打开瓶塞,一股清冽芬甜的气息淡淡飘散开来,少年将瓶口对准他伤处,随着碧绿色的液体一路流过,原本火烧火燎的痛处像被一股冷泉浸过,立时说不出的清凉舒适。顾西城心下一动,这药的确是极难得的疗伤圣品,原本对少年口中那个极度夸张的哥哥不以为然,现下却有些佩服。
少年笑得有些得意:“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要是我们走的快些,回去能见到哥哥的话,你的伤一定没问题。”他说着,手下突然一顿,目光望着一处有些出神,“就是不知道哥哥回来了没….”
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末了抬头一笑:“哥忙的很,就算见不到他也不打紧,我虽然没有哥哥厉害,但也医不死人,你放心吧!”
顾西城再度无语。少年面相极为清秀,此时弯眸一笑,竟如春花初绽,恍人心神。
将伤口细细包扎好,少年扶着他躺下,递过来一个水囊道:“你渴了吧,喝点水吧,饿了的话这里有干饼。”
顾西城嘴唇早就干裂开血,他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不妨却挣动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低哼出声,脸色霎时一白。少年头痛的揉揉额,叹道:“算了,还是我来吧。”他小心翼翼的扶住他,将水慢慢灌了下去。
少年的手臂紧紧搂着他脖颈,有清甜的青草气息传进鼻翼,两人之间呼吸可闻,顾西城从未与人如此贴近过,更未有过动弹不得的窘迫境地,一时间只觉全身发僵,连吞咽都有些不自在。
喂他喝了点水,少年又将干饼撕成小块,让他拿在手里慢慢吃。由于先前的那句“谢谢”,少年对他印象明显改观,言谈间慢慢熟络起来。
“诶?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死亡沙海去?还受那么重的伤,要不是我追着沙狐跑到那里,你可真就死定了。”
沙狐?顾西城目光瞟过来,少年从角落里拖过一只笼子,顾西城目光一凝,笼子里赫然是一只火红毛皮的动物,正团成一团睡得正香。
少年伸手戳戳它鼻尖,那动物抬头懒洋洋看了一眼,转了个身将鼻子窝在怀里,又睡过去。少年轻笑出声,目光带着些得意:“这就是大漠中最狡猾的沙狐,跑得像箭一样快,我追了它整整七天七夜,要不是我哥喜欢,我才懒得费事呢。你怎么会跑那里去?”
“被仇人追杀。”顾西城淡淡的一语带过,少年也没有多问。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即使他欠了他一份救命之情,但在顾西城看来,这终究也不是多大的事,大不了将来多留些金银,除了与自身利益相关,他从不欲与人牵扯过深,因此,他连少年的名字也没有问过。
为了顾西城的伤势,马车行走的极缓,少年每日喂他喝水,为他上药,扶他起身,顾西城也在这一点一滴的接触中习惯起来。那药极是神效,两日后,他已能慢慢坐起,有时候会坐在车辕上,听着少年眉飞色舞的说些趣事,看着外面一碧茫茫,草天一色,那样的苍茫辽阔,扑面而来,心头就会一点点放松下来。
少年站在车辕上,迎着风,眉目轻扬。一双眼睛如黑曜石般,灵动欢快,十句话中不到三句便会说到自己哥哥头上,眼中射出异彩,异常明亮,到最后,连西城也不由的对那个神秘的哥哥好奇起来。
虽然少年不说,但顾西城也看出他眉梢眼角的急归之意,待他伤口稍好,少年便催马快行,四日后,两人已进入西黎地界。
长风扑面,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一片绵延不绝的白色毡帐,大片大片牛羊成群,远远望去,绿草如茵,白云如顷。少年欢呼一声:“终于回来了。”
远天极处,伊纳河水波光粼粼,宛若一条金带映着蓝天如镜,水天一色,隐隐有鸥鸟长鸣。
远处有牧歌遥遥传来,少年扬鞭脆响,朗声而和:
“伊纳之水,浩浩茫茫,瀚渺云天,在彼一方,
琼野如碧,遍地牛羊,暮暮朝朝,回望异鄉……”
远方的歌声苍老辽阔,少年的声音清朗悠长,顾西城心中一动,突然记起那个在黑暗中缠入心底的苍渺歌声,望着那张灿阳下,耀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不觉便脱口问出:“你叫什么?”
少年回头一笑,眸色弯弯,漫天艳阳尽皆失色:“我叫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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