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批世界级大企业的入驻，配套企业，合资公司也纷纷在盛唐内设立办公室，写字间出租率扶摇直上，很快攀升至50%。陈桂蓉手中的咨询电话热得发烫，兴冲冲地把我请到现场参观了一圈。
“服务人手够吗？”看到来自世界各国的无数白领们忙碌的身影，我一边打着招呼一边问道，“酒店式办公一定要比外面的写字楼做得更专业些，清洁卫生质量要拿出五星级的水准，别还做不过那些物业公司。茶水咖啡的供应也要跟得上，那些老外们一天不饮几杯咖啡就得半死。灯光，空调，电话，传真，电脑，网络也得及时保障，随叫随修。商务中心的电脑马上安装几台英文版的Windows98和Office97软件，繁体中文版也得要，老外和港台人士皆需照顾到。”
她信心满满道，“我会注意细节的。人手嘛，目前还应付得来。只是外语人才的配备有点跟不上，您不知道，这里都快成联合国了，除了英语，日语，法语，德语，前两天还有意大利和西班牙公司进来，小语种的人才最不好找，崔经理已经去外语学院谈了几个老师，说是下个月就来酒店上班。”
我点头道，“那就好。可以让他们兼职，大学老师的课时大多没排满，有的是自由时间，如果做得好，被这些外国公司聘请了去也不错，直接下海。我发现有好些个大公司的中国总代表都曾经当过高校英语教师，凭着一门语言工具，就能坐收几十万美元的年薪，比当老师可强百倍啊！”
“先天的优势，老外们需要沟通，至于专业倒在其次，是开放政策造福了他们。谁不想过一把白领的瘾呀？我手下的几个小姑娘成天心中小鹿乱撞，有一个才来半个月已跳到某公司做了前台，工资立马涨了一倍，其他的人更不安分了。”她叹息道，目光中亦有几分羡慕之色。
她的话提醒了我，得防止酒店外语人才的流失，别招来狼群吃光了自家的羊羔。招聘培训，容易吗？把酒店当人才市场，培训基地，这些公司也太缺德了！
袁方说，盛唐大酒店的整体规划布局曾得过高人的指点，我的理解，一是当初聘请的外国设计公司，二是傅盛梁的第二任夫人唐琳女士，一个神龙首尾皆不见的人。仅就两个最不起眼的后勤部门的所在位置而言，摆放在远离主体建筑和园林的地方，最大限度地防止了无关人员在酒店内乱窜，应该不是随意而为。
一个是管人员进出的人力资源部，另一个是管供应商和物资进出的采购部。
人力资源部位于盛唐东翼后门旁，星汉支路尽头，由酒店建设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室改造而来，一楼一底，五百多平米，只与采购部分享，办公条件虽不及其它部门，但就面积而言却是奢侈之极。当年扩建大明宫时，重新设计了这片区域的园林，用一条地下通道把这里与酒店连在一起，员工餐厅、活动室、收货部、总库房、恒温垃圾房等一应后勤设施皆隐藏在通道之内。
穿过员工餐厅，前面有两条岔道，左边一条通往员工宿舍，右边一条通往人力资源部。
由于南华本地的就业人口少，绝大多数员工都需要酒店解决住宿问题，这幢外墙上贴着城区厕所一样的标志性长条白墙砖的六层楼房长期人满为患。
“林总，我已动员经理主管们全搬出去租房住，人力资源部第一个带头，宿舍只给领班以下的员工，再增加的话，这里就装不下了。”后勤主管许寅桦带着我逐间参观，一路解释道。“不过，好歹也是十人一间，比起开发区工厂里的动辄三四十人的大屋，我们的条件还是要好得多。下三层住男生，上三层住女生，盥洗设施齐全，就是夏天没空调，有点够呛。”
我穿过挂满衣服的过道，向休息的员工们问好，“如果生意继续这样火爆，明年我向董事会申请给宿舍加空调，让大家没那么受罪。”
几位女员工一阵欢呼，房间里正在小睡的其他人也跑出来向我问候，听得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着，“以前还没有一位总经理来过这里，林总是第一人。”
这话听着很舒服，我回头对刘国彬道，“工程部马上派人来增加一些凉衣绳，每个阳台上至少三条，以后别让大家凉在过道里，既不安全，也不美观。楼梯上面的灯光得增加一些，台阶再修补一下，每天几百人上下，别摔伤几个。”
他不住地记录道，并提议改进冲凉房，增加挂衣钩、沐浴挂件和排风扇，“锅炉的热水供应量也有些不足，高峰时刻不够用。林总，您看能不能再增加一台？”
“这个嘛，回头我跟傅总商量一下。”我回答道。
“林总来了。”一位女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正是叶文芳。
房门敞开着，我瞅瞅了，董婷说得没错，几张铁床竟是空的，“你一人住一间？”我问道。
她涨红着脸，点头道，“嗯。她们，她们……都搬走了。”
吃饱了饭的人气色自然不同，面容饱满，虽然仍着一件破旧布衣，但也出落得有几分水灵，是个美人胚子，我看了她一眼，“哦，没关系，一个人住更舒服些。许主管，以后把新人安排进来。”
抬腿离开之时，她乘大家没注意，塞了一张小纸条在我的手上，朝我眨眨眼睛。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里人多不方便，最好待会儿再看内容。
崔洁芸急急地来到我的办公室，“林总叫我有急事吗？”
“我听说最近有公司在挖我们的员工，你知道吗？”待她关上门后，我提出一个顾虑。
她楞了一下，拉椅坐下道，“这个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南华打工者虽有上百万，但高素质的人才却是不多，尤其是你能近距离接触到，又了解底细的人。我们酒店一下子吸引了几十家公司入驻，高管自不必说，从他们的总部和其它地方派人来，技术人员可以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招聘，但一般工作人员，如接待，秘书，初级销售人员只得就近物色。经过训练，又有一定服务经验的酒店员工成了这些公司的第一选择。”
“这样啊，”我拍了一下脑袋，“唉，招租却招来了一群狼，早知如此，就该让杨益凡在合同上增加一条，禁止挖酒店的员工。”
崔洁芸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这个没什么用处，员工们一个个精得很，不能直接跳槽，难道曲线救国不行吗？”
“曲线救国何意？”
“简单地说，跟新东家谈好后，先从盛唐离职，到外面某家公司上几天班，然后再大摇大摆地回来。”手指抬了抬眼镜架，见我神色诧异，补充道，“哦，眼角发炎，今天没戴隐形。他们到外面转一圈再回来，酒店的禁令就规避了。据我调查，到目前为止，我们已流失了十六位一线员工，主要集中在销售、前台、大堂吧和商务中心，公司人经常去的地方。当然私底下还有多少，无法统计，他们可以私投简历，约到酒店外面去面谈，我们防不胜防。”
我用力咬咬牙，愤然道，“真他*的缺德！明的抢人，暗地搞鬼，都不是东西！”
她劝慰道，“林总犯不着生气，天下下雨，娘要嫁人，由他们去吧，反正对酒店也没太多坏处。您想啊，有员工在那些公司，我们之间的合作必然后日益紧密，消费肯定会增加。再说了，防民跳槽胜于防川，堵是堵不住的，象大禹一样疏导才是解决之策。谁让公司给出的薪水更高呢？南华什么东西都不缺，只缺一样，忠诚。更进一步说，忠诚也是可以用价码标出来的，比如多五百块，多一千块。您别忘了大家来南华的目的只有一个，发财！”
“有什么办法解决呢？至少化解，缓和一下总可以吧，军心动摇不可小视！”既然防不胜防，堵也堵不住，总不能放任自流吧，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事我可不干。引狼入室，光顾着数钞票了，如果优秀的员工都改换门庭了，盛唐的服务质量还要不要？后悔呀，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咬着笔头，陷入了深思。
没人挡得住诱惑，世界级大公司的福利待遇比之盛唐高出不少，中高层拿的还是美金港币，花花绿绿的，确实比土里巴几的人民币洋气多了，光是在老乡面前炫耀一番就能极大地满足个人的虚荣，好象自己已经高人一等似的。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大规模地招租，我越想越窝火，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崔洁芸吓了一跳，以为我在催促，“噫，有了，不如由酒店人力资源部帮他们招聘介绍一般员工，如何？”
“好主意！”我的眉头舒展开来，却没注意到她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与其让他们偷偷地挖人，不如咱们公开招聘信息，自愿报名，公开录用，酒店还可以大大方方地欢送中选者高就。”
见我赞同，得意道，“林总虽没做过人力资源，却人性之本却参得颇透。不是我夸口，如此一来，基本可以杜绝原地跳槽的现象。您想啊，此事一旦公开，人们必然担心，万一我考不上咋办？酒店不会对我另眼相看吗？我还有没这个脸留在这里？盛唐的待遇虽然不高，好歹也是包吃包住，离开这里南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得对，跳槽最重要的是保密，以便失败之后还有个退路，完全不计较后果的人毕竟是少数。整个城市都是外乡人，没有父母可依赖，跳槽失败的成本是非常高的。就这么办，把偷偷摸摸转为正大光明，这样酒店也显得大气些。”想不到这个困扰我的问题竟被她迎刃而解了，脑子也太好使了吧！
她的目光却有些闪烁游离，沉吟片刻才鼓起勇气道，“其实有一家美国公司正在挖我过去，对方给出的待遇很有诱惑力。林总，您别生气，我还在考虑之中，没回复对方。”
我觉得一下子坠入冰窖，身子猛地一震，脑子嗡的一下，好家伙，挖人都挖到经理头上来了。且慢，为什么她如此了解跳槽人的心态，还好心为酒店出了这么一个防微杜渐的“馊主意”？原来早生贰心了，自己将很可能是偷渡成功的最后一人，以后再无此等好事。岂不是太缺德了吗？
不好，今天只怕她就要跟我提出离职。大脑里转了十七八个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交叉的双手用力地挤压着，关节轻轻作响。
她显然也注意到我的沉默，注意到我的双手，我的心思大概也猜到七八分，“林总，我能再说两句吗？假如这两天您不找我单独谈话，也许我真的就离开盛唐了，不是酒店对我不好，林总待我太薄，金钱的诱惑相信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挡得住。我们出来闯天下不就为了这个吗？从某种意义上说，财富的多寡代表了一个人的成功大小，房子，车子，赡养老家的父母，支付弟妹的学费，哪样都需要钱。我绝不讳言，我自己也是一个俗人，喜欢钱的俗人，进入美国公司应该会有更大的天地作为。总监不敢想，努力拼几年，混到一个高级主管应该不难，运气好的话还能做到经理。您要知道，整个南华真正有实力的国际大企业并不多，主管级别的圈子不过几百人而已，属于稀有动物，货真价实的高级白领阶层。说我没动心，连自己也不会信。”
她挪了挪椅子，止住了说话，办公室陷入了沉默。这时董婷在外间打电话进来说，长安的宋总有要事求见，问何时有空。
我对着免提电话高声道，“你让他等等，只要不是扫黄打非，关门谢客，晚一点再说，我给他去电话。”
房间里再一次静悄悄，重要的中层干部离职，我林启东尚是第一次遭遇到，劝还是留？该如何劝？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两人的目光从桌上到窗户，从书柜到墙纸，从墙纸到地毯，最后相聚时，双方都有些退缩。
如今酒店刚走上正轨，人事工作仍有一大把，此时放她走绝对是下下之策。不行，我一定得把她留下，于是笑道，“可是你为什么说还在考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