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宫里举行盛大的宴会,一为庆祝佳节,二为招待吐蕃来的客人。李世民邀请所有皇室宗亲带着他们年满十四岁还未出嫁的女儿参加。有人说皇上要在这次宴会上给太子挑选妃子,有人说其时是要挑选和亲的公主。于是,相信第一种说法的人,把自己的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相信第二种说法的人则把女儿打扮的其丑无比。
作为大唐正宗的公主,于子清自然不能不参加这次宴会。她去的并不早,到的时候,大殿已经坐满了客人。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大臣,剩下的都是年轻的才子佳人。许多王孙贵族的公子哥儿都想借这次机会择到佳偶,说不定一不留神,就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穿着华贵的朝服坐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果品佳肴,杨妃等人坐在他们的两侧。台阶下面坐着太子,魏王,晋王,李恪等皇子,房遗直坐在李恪身后。太子的对面就是禄东赞,旁边坐着绣庄碰到的那几个人,他们穿着西藏特有的服饰。
于子清有些后悔,不该来的这么晩。她带着玉奴和承基悄悄的从人群后面朝里面走,想找个位置坐下来。这么热闹的场面,自然要带两人来享受享受。
谁知她还没走几步,禄东赞就站起身来,大声喊:“公主殿下!”
结果所有的人都朝她望来,她从他们的眼中读出“惊艳”二字,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今晚,她并没有刻意的打扮,只是穿上了禄东赞送的那套“紫蝶朝凤”。她不能不佩服绣庄老板高超的手艺,虽然没有量身制作,可是穿在身上却是完全合体。
李世民看见女儿,笑着招呼道:“紫清,到父皇这边来。”
于子清回头给承基和玉奴安排了两个座位,便在众人的目光里踏着红色的地毯款款地走上台阶,坐到李世民身旁。经过李恪身边时,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种震撼。难道今晚的自己,真的美到令人震惊的程度吗?
看着于子清从自己的面前缓缓走过,李恪有种想抓住她的冲动。今晚,她真是太美了。淡扫的容颜,随意的发式,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毫无修饰的味道。她的每一个莲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有种风华绝代的优雅。她那淡定柔美的微笑,像江南三月的水乡,如诗如画。而她身上的那件紫裙,更是神来之笔。深浅不一的紫色蝴蝶,随着灯光流转,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翩翩起舞。这时的她,就是蝴蝶簇拥下的仙子,从月光中走来。
房遗直伸手拽了拽吴王的衣袂,他感到他的身子在颤抖。是的,今晚的子清,谁见了不会心颤呢。这样清丽绝俗的女子,怎会是尘世间的人呢?不过他的心底涌起了浓浓的担忧,美丽可能也是一种错误。
李世民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的女儿,本就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他笑道:“人来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宴了。”
随着鼓乐的响起,一群穿着鲜艳彩衣的女子,踏着节拍,在红地毯上翩翩起舞。众人一边欣赏舞蹈,一边品尝佳肴。
于子清和李恪的目光在人群中频频相遇,刚一触到,便匆忙移开。可是,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两人的目光接在一起。他从她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一种期待,她从他躲避的目光里读出一种决绝。
歌舞终了。禄东赞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朝着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说:“这杯酒,我替赞普敬您,祝大唐国泰民安,祝陛下寿与天齐。”
李世民端起酒杯笑道:“元宵佳节,普天同庆,同乐同乐。”说着将酒喝完。
禄东赞说:“陛下您说‘同乐同乐’,我这里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说来听听。”李世民笑道。
“我想请尊贵的紫清公主唱首歌。”
李世民一愣,笑道:“禄东赞,你可找错人了。朕的这个女儿,除了看书,琴棋书画是一样不会啊。”
禄东赞认真地说:“前几日,我有幸听到公主唱的歌,真是美如天籁,余音袅袅,三日不绝啊。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再听公主唱首歌。”
李世民为难地看着女儿说:“你看怎么办?这么多人……”
于子清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唱首歌嘛。请借父皇的宝琴一用。”
李世民对身后的太监耳语几下。片刻之后,那人抱着一架琴上来。于子清抱着琴,款款走下台阶。早有人在红毯上摆好了琴架和凳子,正好和李恪对齐。
于子清把琴轻轻地放在架上,微微抬头,看见了李恪。他没有看自己,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她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她换上笑脸,看向李世民,朗声说:“今天是元宵节,我就唱一首和月亮有关的歌吧。”
她缓缓坐下,试了试琴音,便开始一边弹奏一边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只因所有的人都在凝神倾听,所以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无比清晰。这首词是她最喜欢的词人苏轼写的,是她最喜欢的歌手王菲唱的。她在用一种近乎空灵的声音唱这首歌。如果声音能够穿透时空,她希望另一个时空的父母,此刻能听到她的祝福。
唱完了,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殿内一片寂静。
于子清抬头看向李恪,他的脸上有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他在悲痛什么?
是的,此时李恪很痛苦。如果说她的美貌让他震惊的话,她的才情便让他折服;他可以让出她的美貌,但他无法割舍她的才情。他多么希望她是一个相貌平凡的不被世人注意的普通女子啊,可她偏偏将意识附着在万人瞩目的紫清公主身上。他放弃十七妹的同时,也放弃了蕙质兰心的她。这如何让他不痛苦呢?
于子清又看向房遗直,他的眼里有种了然于心的欣赏。她再看向李世民,他的表情很平静,可是他紧握着酒杯的手,似乎说明他的内心没有表面那么波澜不惊。最后,她看向禄东赞,他的嘴张的大大的,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于子清站起身,对禄东赞说:“紫清献丑了,唱得不好,还请大使海涵。”
禄东赞回过神来,急忙说:“不不不,公主的才情让在下深深折服。您唱的歌,不仅声音好,曲调好,而且词填得更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唱得多好啊。”
顿时,人群沸腾,赞美之声不绝于耳。于子清微微笑道:“大使过奖了。”她站起身来,回到李世民的身边。
李世民高兴地对女儿说:“紫清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歌词是你自己写的吗?太好了。”
于子清笑道:“不是,这首歌是我在长安街上听人唱的。就我那本事,哪能写出这么好的词曲来。”她在心里说,对不住了,苏轼大人。
“哎呀,能写出这首词曲的人不简单啊,总有一天会名满天下的。”李世民赞赏地说。
于子清暗笑道,人家苏轼的名气还小吗?
忽然,禄东赞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陛下,请把紫清公主下嫁给松赞干布赞普吧。”
众人哗然。于子清一下子愣在那里,“什么?让我嫁给松赞干布?”她看向李恪,他低着头,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猛地想起傲雪亭中的情景,心头一阵刺痛。她笑着说:“我愿意。”话一出口,鼻腔内一阵辛辣。喧哗声更大了,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她。
于子清依旧笑着,透过泪花,朦朦胧胧地看见李恪脸上痛苦的表情。“你也会心痛?”她的心底涌起一阵酸楚的快感。
“不行!绝对不行!”李恪站起身来,酒杯已被捏碎,右手一片殷红。
太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父皇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啊。”
房遗直拉拉吴王的衣袖,把他拽到座位上。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向了皇上。李世民不置可否,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低垂着眼帘,从他脸上看不出他的内心想法。
这时,长孙皇后笑道:“大家都愣着干什么?吃菜啊。禄东赞大使,宴会才刚刚开始,和亲的事儿咱们稍后再谈,稍后再谈。”
皇后发话了,殿内凝重的气氛稍稍缓解。
于子清看见房遗直再为李恪包扎伤口,她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原来你会在意啊。
禄东赞忽然说:“陛下,我想和您进行一场公平的比赛,如果我们赢了,就请陛下把紫清公主下嫁给松赞干布赞普。”
李世民有些不悦,道:“你想比什么?”
“我带了吐蕃的几名武士,想和在坐的各位切磋一下武功。如果我们赢了,就请陛下信守诺言。”
“比几场?”李世民问。
“五场,五局三胜。”禄东赞自信满满地说。他的这五个随从,可是吐蕃最厉害的高手。看看大殿内坐的都是一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想找出五个高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三局两胜。如果我朝赢了,和亲的事就得听我们安排。”李世民说。他心里清楚,坐的百十号人中,剑术算的上高明的只有李恪和房遗直两人。
“三局就三局。请陛下信守诺言。”禄东赞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李世民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他仍觉得稳操胜券,这群人里,要找出三个高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纵观所有人,只有吴王像个使剑的。
“好,请大使先出人吧。”李世民说。
禄东赞身旁的一人站起来,像李世民施了一礼。禄东赞说:“他来打头场。”
李世民环顾一下众人,问:“我们这边谁愿意打头阵?”
李恪站起身道:“父皇,儿臣愿为十七妹一战。”
禄东赞笑道:“刀枪无眼,伤着王子的罪责我们可承担不起。都说天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请陛下另择一人参加比赛吧。”
“你——”李恪怒火涌起,这个禄东赞,明知道宴会上没有几人会武功,却偏偏提出这样的比赛,还不许自己参加,明摆着是要父皇把子清嫁到吐蕃去。
房遗直站起身来,对禄东赞淡淡地说:“我不是皇亲国戚,应该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吧。”
禄东赞一怔,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瘦弱书生会打头阵,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不是王子殿下就成。”
李世民对房遗直说:“遗直,只是切磋,点到为止,不要弄出血来。”
禄东赞以为李世民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便道:“陛下请放心,不会伤着人的。”
这时,一个太监捧了两把宝剑走上来,吐蕃武士拿了一把。房遗直看了一眼,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
禄东赞惊讶地问:“你就用一根筷子?”
房遗直淡淡地说:“大殿上出血不好。”
禄东赞见他如此傲慢,便用藏语告诉吐蕃武士,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傲慢的家伙。
那人听了主人的话,一上场就步步紧逼,招招都想取房遗直的性命。然而房遗直丝毫不慌乱,他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剑影之中,好似闲庭信步,悠哉悠哉。那人愈急,房遗直愈缓,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数十招下来,那人士已是气喘吁吁,面红耳赤,而房遗直却一脸平静,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于子清笑意盈盈地看着房遗直赏心悦目的表演。这个家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完美主义者,他所做的一切看似随意,却没有一件不是美轮美奂的。想必,死在他的剑下是一种幸福。当那优雅绝美的剑锋滑过你的咽喉时,你还会感到死亡的恐惧吗?
也许是玩够了,房遗直身形一闪,急如闪电。等他停下来后,众人才看见他的筷子已经抵在了吐蕃武士的咽喉上,而那人的剑却从他的左臂处擦过,衣袖没有破。
“哈哈,好剑法。禄东赞大使,请再派一名武士吧。”李世民赞叹道。
禄东赞笑道:“天朝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好,我们再比试第二场。”
另一个武士上场了,房遗直依旧拿着那根筷子,淡漠地站在场上。
“咦?”禄东赞不解地对李世民说:“陛下,这是第二场比赛了,您怎么不换人啊?”
李世民道:“遗直赢了第一场,这第二场自然还由他来打。”
禄东赞说:“陛下,您听差了。咱们每场比赛都得换人。我们出三人,贵国出三人。”
李世民为难了。这个狡猾的禄东赞,既要换人,又不让恪儿参赛。这可怎么办。
禄东赞在心里说:呵呵,我看你这下子怎么办。
李恪站起身说:“我来。要是受伤了,不用你们负责。”
“竟然要王子殿下亲自动手,这…..哎。”禄东赞一脸难为情。不过稍稍长了脑子的人都能听出他的潜台词:大唐无人。
“我来。”大殿的一角有人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