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昌境内,看到的是一片破败景象。被战火洗劫的小镇,除了断壁残垣坚守在那里,很难看到一个活人。道路上躺满了未清理的尸体,除了士兵更多的是百姓。秋风卷着黄土瑟瑟的吹着,飘落的枯叶似乎是大树为死者撒的冥币。
军队默默前行,除了脚步声,再无其它声响。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明天睡在这里的不是自己。于子清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来这里。战场终究是男人的,作为女性,她很难接受这血腥的场面。
忽然,焉旨国的校卫说:“以这样的速度前行,天黑前就能赶到高昌城。”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荡的街道里,还是清晰得瘆人。没人应答,队伍像一条河流,照着它既定的路线急急流动。
然而,他们并没有在预定的时间与大军汇合。在离国都二十里的地方,他们遭到了伏击,伏击他们的竟然是唐军。李恪急忙组织队伍冲出重围,经过一番激战,大部分焉旨国士兵突围出来。
焉旨国校卫很生气,责怪李恪没有做好汇合前的沟通工作,白白令一些兄弟丢了性命。
李恪心痛不已,没想到出征以来的第一仗竟是和自己人打的。他安慰焉旨国校卫说,可能是场误会,请他不要生气,大概是信使没有把信送到。
房遗直并不这样想,军队在出发以前已经派人给大帅报信,这个时候早就到了啊。看沿途的情形,信使在出发以前,唐朝的军队就已经打到了高昌城下,所以遭到杀害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是这样,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李恪整好队形,骑马来到队伍前面。唐军已在对面列好了阵型,一个将军提着长枪横马立在阵前,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李恪大声喊道:“我是吴王李恪,这是焉旨国的援军,将军不要误会。”
那人大喝一声:“休得胡言,吴王殿下已经为国捐躯。你们这群焉旨国的奸细,想与高昌勾结来个里应外合,大帅早已获悉你们的计划,快快下马受死!”
焉旨国校卫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吴王殿下你不认识?”
那人仰天大笑:“哈哈,大帅早已知晓有人要冒充吴王殿下,特派我在此等候,诛杀此贼。废话少说,快快放马过来!”
焉旨国校卫气愤不已,对李恪说:“你们汉人怎么这么奇怪,连本国的王子都不认识?早知如此,国王就不该派兵来支援你们。”
李恪笑道:“这正体现了我军纪律严明。没有明确的文书,连皇亲国戚也不通融。”然而,他的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轻松。侯君集啊侯君集,要杀我,也用不着表现的这么明显。
于子清打马走到阵前,大声喊道:“我有证据证明吴王殿下的身份,请将军派人来取。”
那人和他身旁的人商量了一下,说:“你拿过来。”
于子清刚准备走,李恪和房遗直急忙阻拦:“不能去,危险。”
她笑着说:“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她骑马走到唐军阵前,从怀里掏出狮头印章,说:“这是皇上的狮头印章,请将军过目。”
那人接过印章,端详了半天,问身旁的人:“高参将,你看这个印章是真的吗?”
那个高参将过去看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真的。”
“如果你们有旧文书,拿出来比对一下就可以确认了。”
高参将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卷轴说:“这是我军出发前,朝廷发的文书。”
那个将军接过文书,和狮头印章相互比对,越看手越抖。于子清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那人把狮头印章双手奉还给于子清,急忙策马奔到李恪面前,跃下马,跪在地上说:“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差点误伤了吴王,请赐罪。”
李恪下马扶起他说:“将军快快请起,不知者无罪。你是哪个营的?面生的很那。”
“末将原是北虎营的一名士兵,因作战勇猛,被大帅新提拔为南狮营将军。末将叫王田海,从没见过吴王,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宽恕。”
“我不怪你,前方战事如何?”李恪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问。
“我军围城已经七天了,无奈高昌城城高壁坚,无法攻克,好多弟兄都死了。”王田海的神色黯淡下去。
李恪说:“我从焉旨国借了三千精兵,可助我军一臂之力,请将军快快带路。”
两军合为一处,王田海派人到军营报信,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到了唐军大营,侯君集已在大营门口等候。看到李恪,急忙走了上去,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见到吴王殿下,臣真是太高兴了。那次派您去找水源,三日未归。臣派众人寻找,数天都不见您的踪影。臣以为您遇难了,当时就想以死谢罪,被薛副帅拦住了。他说等完成皇上交的任务,再和臣一块领死。臣这才苟活了下来。”说到动情处,竟流下了眼泪。
李恪下了马,笑道:“让大帅劳心了。对了,五天前我派的信使不知把信送到了没有?”
侯君集显得很意外,说:“没有啊,臣从来没收到吴王的任何书信啊。不过倒是抓住了一个高昌的探子,从他嘴里得知焉旨国要派三千人马来支援高昌,臣这才派王将军去城外设伏。”他叹口气,忿恨地说:“看来是中了麴文泰老贼的离间计了。待臣活捉了那个老狐狸,定让殿下好好出口恶气。“
李恪又问:“不知奸细现在何处?”
“被臣杀了。这样的恶贼留他何用?混淆视听,差点害了吴王性命,臣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杀了好,杀了好。”李恪嘴上说,心里想:做得可真干净啊。
侯君集在自己的营帐中备好了酒菜,要为吴王他们接风洗尘。李恪无法拒绝他的盛情,便带着房遗直,于子清和焉旨国校卫三人前去赴宴。席间,侯君集频频劝酒,对李恪更是关怀备至,时而夹菜,时而敬酒,气氛非常融洽。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人会对吴王不利。宴席一直到深夜结束。
第二天早晨,于子清从酒醉中清醒,看见李恪和房遗直已不在帐中。她一骨碌从卧毯上爬起,掀开帐帘,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太阳刚刚升起,天空一碧如洗,如果没有战争,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早晨。她问帐外守护的士兵:“吴王殿下去哪里了?”
那人回道:“去了大帅营中。”
于子清伸伸胳膊,绕过几个灰黑色的帐篷,来到了侯君集的营前。她没理会伸出腰刀想要阻拦自己的士兵,伸手掀开了帐帘。侯君集和李恪正在低头看着地图,房遗直站在李恪身后。
三人闻声抬起头。侯君集见一士兵擅自闯进帅营,不由大怒,喝道:“竟敢擅闯帅营,来人,拉出去斩了!”
李恪和房遗直异口同声道:“慢着!”
侯君集惊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不解为何对一个普通士兵如此上心。他记得昨晚宴席上吴王就带着这个士兵。
李恪忙说:“大帅,他叫姜行本。我困在沙漠时,多亏他才得以脱身。请大帅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命。”
侯君集立即和颜悦色地说:“既然是吴王的救命恩人,臣绝不会为难他。”
于子清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慢步走到李恪身边。这个侯君集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她在心里说。
李恪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以后别淘气了,这是军中。说不定哪天你惹怒了大帅,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于子清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侯君集收起地图说:“情况大致就是这样,高昌城四面环山,而且都是悬崖峭壁,高不可攀。城墙坚固,且布满箭孔,不易靠近。看来我军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
房遗直淡淡地说:“现在已进秋季,这里的冬天来的早。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进入冬季,恐怕形势会对我军不利。”
李恪对侯君集说:“我想到前线看看。”
侯君集不允许,拒绝道:“不行,吴王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万万不可再以身犯险。前线有臣和薛副帅,您就不用担心了,安心守着军营吧。”
“父皇同意我出征,是为了让我参加实战,而不是坐在这里纸上谈兵。”
侯君集见他坚持要去,便说:“那好,不过得由臣陪着殿下。”
于子清也嚷着要去。
李恪温和地说:“我们是去打仗,不是去玩,你乖乖呆在营中,别乱跑。”
侯君集的脸上飘过一丝疑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于子清说:“万一我又触怒了哪个大帅,被‘咔嚓’了怎么办?”
房遗直给吴王递了个眼色,李恪会意,说:“好吧,那就一起去吧。”是啊,在敌我未明之前,军中并不比前线安全。
四人骑马来到高昌城下,薛万均正在指挥新一轮的进攻。唐军架着云梯攻城,一群人扛着粗壮的圆木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城墙上不见一人,墙体的箭孔中射出利箭,唐军一批接一批的倒在城下。血腥的空气中充斥着呐喊声与呻吟声,战火燃起的浓烟迷蒙了每个人的眼睛,看不见恐惧,只有兽性的厮杀。
李恪痛心地说:“这样打根本不是办法,我们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可高昌士兵连一个伤亡也没有。”他侧过头,对毫无表情的侯君集说:“大帅,为什么不围而不攻?断了城内粮草,麴文泰熬不住了,自然后弃城投降。”
侯君集红着眼睛,低声说:“臣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军中粮草不足了啊。这些士兵既是为了攻城,也是为了给活着的人省粮食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近哽咽。
于子清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是送那些士兵去死,理由是多么可笑又多么令人心酸。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李恪脸色阴沉,他冲上去,对那些攻城的人吼道:“快停下,都给我回来!”让士兵白白送死,这是作为一个统帅最大的耻辱。
听到吼声,有人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他们,有人继续做着攻城的努力,那些后继部队便停了下来,齐齐望向这个大吼大叫的陌生的头领。
李恪几乎是跳到侯君集的面前,愤怒地说:“快让他们住手,这种打法不如让他们集体自杀好了。”
侯君集冷静地说:“吴王殿下,要是士兵知道粮草不足造起反来,死掉的可不止这些。”
“快下令停战,我会想出攻城的办法。若真的造反了,你第一个把我交给他们。”李恪两眼喷火。士兵是战场上最宝贵的资源,是每个将领拼死都要保护的,这个侯君集却在这里随意舍弃他们。
侯君集盯着吴王看了半天,下令鸣金收兵,房遗直组织人马去抢救伤员。
于子清似乎是第一次见李恪发怒,为了这些无辜的生命。她从他的怒火中看到了一个大写的“仁”字,他是善良的。
唐军撤离后,墙体上的箭孔立即停止了射箭。李恪死死盯着高昌城,城墙高约15米,用石块砌成,墙壁上布满了箭孔,下面密集,越往上越稀少。它就像一个蜷缩的刺猬,让人无处下手。忽然,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力气掷了出去,石头快要碰到墙壁的时候,从它周围的箭孔中射出了箭。原来如此。李恪心中一阵激动,对侯君集说:“大帅,请把军中所有的抛石机都调到这里来。”
侯君集说:“试过了,没用的,他们城墙上根本就没有士兵。抛进城内的石头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他们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意思,就等着我们靠近城墙的时候用箭射杀我们。”
李恪笑道:“我不是用抛石机砸人,而是砸墙。大帅你没察觉吗?这些箭孔里的箭似乎是用机器控制的,只要有东西靠近,就会自动放出箭来。我们用石头砸墙,箭就会飞出,等他们的箭用完了,咱们再用人攻城,这样就能减少伤亡。”
“妙极。”于子清称赞道,不得不佩服李恪敏锐的观察力。
很快,二十五辆抛石机出现在了城下,李恪指挥士兵将抛石机排成一排,从低到高,依次射击。只见碎石如萤般飞向城墙,墙体*出的箭密如雨织。众人一阵欢呼,以这样的速度,不出三天,高昌城内的弓箭定会用完,这座完美的防御型城墙就会暴露出它的致命缺点——箭孔太多,它的坚固程度远不及实心墙体。
或许是看出了唐军的意图,城墙上面出现了高昌士兵。他们用箭弩和火箭向唐军的抛石机发起了攻击,有六架抛石机被烧毁了,几十个人受伤。看来麴文泰不是那么好对付。不过只要知道了他们的弱点,攻下这座城池就容易多了。
李恪下令收兵回营,他要对抛石机做进一步的改进,让它的射程更远,这样高昌的箭弩就派不上用场。他要用最小的伤亡赢得这场战争。
战场上的李恪像是换了一个人,睿智果敢,进退有度。于子清不由对他产生了崇拜之情。看着他忙着改进抛石机,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不由生出几分郁闷。当她百无聊赖地在营地外的荒山上散步时,无意间发现了一种黄色的土块。她觉得那土块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把土块放到鼻前闻了闻,有股刺鼻的味道。难道是硫?她一阵激动。四处看了看,竟然有不少这样的东西。
于子清兴冲冲的跑回营地,她记得来的路上有一个药铺,那里应该有硝石这种东西吧。她骑上马,准备出营,却被房遗直拦住了,他问:“三弟,你这是去哪?”
于子清便把出营要办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房遗直听后,说:“我去吧,兵荒马乱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于子清想了一下,说:“也是,你去比我好。你要是能找到硝石,越多越好。”
硝石是一种药,治头疼,腰腹疼,箭疮。房遗直不知道她要它干什么,不过还是照她说的办了。
房遗直走后,于子清在后山上燃起了篝火,把那些成块的硫磺加热研成粉末。大约是吸进去的硫太多,到了傍晚,她感到头晕恶心,幸好做的硫粉已经足够用了。
晚上,房遗直带回来三十斤硝石,他说他搜遍了几个镇子,只找了这么多。于子清说这些东西足够了。房遗直问她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于子清笑而不语,开始请求他做另一件事,竟是收集黑木炭。
这个古怪的公主,要木炭做什么?虽然房遗直满腹狐疑,但还是照她说的话做了。
这两天李恪忙着改造投石机,根本没功夫管他俩,所以他们的这些古怪行为并没引起他的注意。
等材料收集齐全后,于子清趁着李恪和侯君集到前线打仗之机,一个人用马驮着那些东西去了后山。她把三种原料按照1:2:3的比例调匀,然后把混合物装成包,再将一条用油浸过的棉绳放进包内,那一大堆东西一共装了二十三包。
她抱起一个大包向远处走去,大约走了60多米,把它放下,然后将一根长长的棉线沿路拉回。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绳头,火花沿着绳子迅速燃过去。只听“轰——”的一声,远处腾起一股浓烟,土石飞溅。等一切平息后,她冲了过去,只见放包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
“成功了!我竟然把zha药给做出来了!”于子清激动地叫道。有了这个东西,何愁高昌城攻不下来?书上不是写道:“封建主的城堡在资本家的枪炮声中灰飞湮灭了吗?”哈哈,有了这种东西,唐朝的历史不知道又要前进多少步。
正在于子清得意忘形时,一群人出现在了后山,李恪、房遗直、侯君集都在里面。看来刚才的巨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啊。
房遗直第一个奔了过来,拉住她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受伤吧。”
李恪也赶了过来,刚才他们正在城下和高昌兵打得难舍难分,忽然一声巨响,惊住了所有人。他才发现姜行本不在身边,遗直说他一大早就到后山去了,而这声音正是从后山传来。他急忙鸣金收兵,和房遗直赶到这里。
于子清笑道:“没事,没事,我刚才在做实验。哈哈,我发明的武器成功了,有了它,你们攻城就不用愁了。”呵呵,暂且让她用“发明”这一词吧。
房遗直看着地上的几十个大布包,心想:这几天她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做这个东西啊。
李恪看了看地上的那些样子奇怪的东西说:“这就是你发明的武器?我看着还没石头硬。”
“切,不识货吧。刚才那声巨响就是它发出来的。呶,看见了吧,那个大坑就是它炸出来的。”于子清指着远处的土坑说。
“真的吗?”李恪大吃一惊,这么小的一个布包,竟能砸出那么大的一个坑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侯君集脸上露出笑容:“这么厉害!有了它,高昌城一定拿下。”说着便让士兵把剩下的二十二个大包运了回去。
无论李恪怎样询问这个武器的制作方法,于子清就是闭口不言,她现在有些后悔做出这个东西,她隐约感到因为它的出现,一些东西在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