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万仇跟在白无双身后,一路向方才的雅间行去,他心中隐隐猜到此行的结果,心中有数,倒也不曾出言询问。那白无双对他却是非常好奇,不是回头瞥上一眼,见他一脸笑意,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就不问问我家小姐为何要见先生么?”钟万仇轻笑一声,瞟了她一眼,道:“白宗主要见本王,自有她的道理,本王又何必妄自猜度?”
白无双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当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继续前行。不消片刻,一行二人便到了方才那间雅舍,钟万仇跟在白无双身后,莆一进房,便见到方才那白衣女子正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小几旁。白无双将房门掩好,便站在白衣女子的身后,一双俏目,眨也不眨的看着钟万仇。钟万仇见二人打量自己,当下探出左手,将拇指上的七宝指环除下,随手抛给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放在瑶琴上的右手,猛地探出,柔若无骨的拇指和食指,登时将七宝指环接住,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忽地无比庄严肃穆,忙用双手将指环捧住,垂下头来,恭声道:“忘情道第七代宗主白素心,见过圣王!”一旁的白无双也是一脸惊异,看了神情恭谨的白衣女子白素心一眼,也连忙跪下,道:“忘情道弟子白无双,见过圣王!”
钟万仇左手一张一收,那白素心手上的七宝指环便如被细线提拉一般,登时从白素心掌心跳起,眨眼间便飞回钟万仇的手中。钟万仇将指环重新带好,自顾自的坐在桌旁的木椅上,这才道:“白素心是么?想来那白素素不过是你的化名咯?”白素心点了点头,道:“正是,属下被对头追杀,无奈之下,只得隐姓埋名,到了这东京汴梁,开了这遇仙阁,苟延残喘。”
钟万仇本就奇怪,当日扫地僧曾告诉他忘情道在辽国上京,他还心中欣喜日后辽国的算计有了驱策之人,不曾想这汴京一行,竟然遇到了忘情道的宗主。略一沉吟,钟万仇问道:“忘情道不是在辽国上京么?怎地会忽然来到东京汴梁?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顿了一下,又道:“那追杀你的对头,又是什么来路?莫非是天门中人?”白素心听闻钟万仇提及辽国上京,登时一愣,看了钟万仇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微微一叹,道:“圣王说的不错,十年前忘情道的山门的确在辽国上京,只是如今哪里已经为叛逆占据,不再是忘情道的所在了。”顿了一下,又道:“至于追杀我的对头,便是我昔年的好姐妹、好师妹,现如今的辽国上师,钦封的忘情先师,萧如是!”
钟万仇眉头微蹙,示意二人不必拘礼,道:“如此说来,这其中想必还有许多波折,你且说来听听。”白素心先是吩咐了白无双几句,待得她开门离去,这才好整以暇的道:“左右不过是争权夺利之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本宗名为忘情道,所追寻的不过是忘却世情,皈依大道,可是自从先师故去,我那师妹便生出光大本宗的念头,藉着她身世的由头,又在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面前显示了几次身手,于是便被封为上师,护佑皇室宗亲。”
顿了一下,见钟万仇不置可否,又道:“那萧如是本是已故辽国皇后萧观音的族人,萧观音因谣言身死,导致萧氏一族就此没落,萧如是矢志重兴萧氏一族,是以暗中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极力蛊惑辽帝耶律洪基南下中原。”说道此处,显然是想起当年旧事,白素心煞是伤心,叹息道:“我忘情道虽是沦落辽国,却终究是圣门分支,怎能如此枉顾华夏正统,属下与她多番交涉,并严词正告于她,她虽是表面应承,背地里却鼓动辽帝对我忘情道下手,终于……忘情道山门被破,近百余名弟子悉数被杀,只剩下属下一人逃得性命。”正自说着,那白无双又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又是些重新整治的茶水点心之物。白无双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桌上,冲钟万仇福了一福,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白素心身后。
白素心眼眶一红,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又道:“终究是伤势过重,这双腿子嘴中没能保全,属下无奈只得来到汴京,开了这遇仙阁,苟延残喘,挑些个根骨尚佳的女子,将我忘情道的衣钵传承下去。”看来钟万仇一眼,道:“无双便是属下最得意的弟子,一身武功尽得我忘情道的真传,圣王可还看得入眼么?”钟万仇正自盘衡白素心所言的萧如是之事,忽地听闻她如此说,微微一怔,心中登时一动,看了容颜俏丽的白无双一眼,笑道:“嗯,倒也说的过去,容貌倒也不错,只是武功差了些!”
白素心微微一晒,回首瞥了略有忿忿之情的白无双一眼,笑道:“圣王的武功冠绝天下,无双的修为,自然看不入眼,只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能胜过无双的,怕是只有那萧峰和圣王的几个嫡传弟子了。”这遇仙阁在汴京如此盛名,又有白素心的苦心经营,能知道钟万仇的名头来历,自然不稀奇,只是她这般口吻,哪里像是如花年纪的女子所言,倒像是个看破世情的老人一般。钟万仇虽是从无崖子的手札中看到过忘情道的记载,仍是十分好奇,当下道:“看你的容貌,不过二十岁年纪,言谈举止,倒像是个深谙世故的老人,难不成你的忘情诀已经修炼到返本归元的境地了么?”
白素心微微一笑,登时散发出一股动人心魄的风情,直叫钟万仇心中一动,但见她娇笑道:“圣王缪赞了,属下虽是双腿有疾,却是因祸得福,原本停滞不前的忘情诀却是因此而大成,虽说不上返本还原,但是保持容颜,倒还做的到。”钟万仇闻言心中暗叫“可惜”,看了白素心一眼,想起自己身边的几个女子,不由得暗骂自己贪花好色。白素心能在汴京立足,心思玲珑,岂会看不出钟万仇心中所想,当下微笑道:“历来圣门圣王都已复兴圣门为己任,可是从未有一任圣王,能如您一般雄才大略。今日圣王见过今上,可有什么定计了么?若是有用到属下之处,圣王吩咐便是。”
钟万仇闻言摇了摇头,忽地苦笑道:“本王若说没有,你可相信?”白素心愣了一下,笑道:“虽说圣门分崩离析,但是忘情道向来是历任圣王最坚定的拥趸,圣王若是信不过属下,属下可以用圣门的火咒起誓,如何?”钟万仇这些日子心中颇有些烦躁,越是处心积虑的谋划,心中越是烦闷不堪,什么家国社稷,华夏蛮夷,他一个穿越重生之人,这些事又与他何干?世事繁杂,不外如是,若是有人将他的经历一一记录笔端,想来不知有多少人痛骂自己和那倒霉的作者。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即便如此,又与他何干?
穿越重生这等滑稽之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虽说自己已经深深沉迷于其中,心底却仍把眼前活灵活现的一切看作一场不由自主的大梦而已。不是么?人生如梦,又有谁能说清究竟是梦里梦外?既然是梦,自己苦苦追寻,百般算计,又是为的什么?从来都觉得身处高位的孤独,不过是无聊之人的无病呻吟而已,可是自己如今却没来由的,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寒彻逼人的孤独,这又算是什么?看破红尘?超然物外?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都是颠覆伦理传统的忤逆之举?自己就应该顺天景命,老老实实的做那个丑陋卑贱的万劫谷主?冷眼旁观那些英豪俊杰呼风唤雨?悄无声息的默数这北宋末年武林的点滴风波?这普天之下,这乾坤之中,比自己卑贱,比自己无耻的人还少么?且不说那些文臣武将,朝堂显贵,单说哪些个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侠客高人,哪个背后不是擦不干,抹不净的龌龊,便是那些市井俗人,不也是蜚短流长,指低骂高么?这一切究竟为的什么?自己夺舍重生又是为的谁?
思量了良久,钟万仇摇了摇头,笑道:“人生苦短,本王不过想在这一场大梦中,活的精彩一些罢了,什么圣门重兴,什么家国社稷,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本王从前不曾放在眼里,以后也永远不会放在眼里。”看了白素心一眼,又道:“至于那天门抑或是世俗之流,他们不招惹我也就罢了,本王自然会留条活路给他们。若是招惹了我,总有他的果报,大不了本王便叫这万里山河一片血红,老子不能活的快活,谁也别******想自在!”
这番话前面听起来还颇有些世外高人的味道,到了后面却完全是一副愤世嫉俗的小人嘴脸,饶是白素心和白无双见惯了世情,也不由得一阵惊愕。好一会儿白素心才讪讪道:“圣王此言……此言……”话一出口,便再也说不下去,钟万仇这等言语,即便是身为圣门中人的白素心也颇觉大逆不道,无视苍生,枉顾道统,将世事视同游戏,便是圣门一贯离经叛道,也是难以苟同。
钟万仇看了白素心一眼,心中多日的压抑,突然一扫而空,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轻松,微笑道:“那皇帝小儿的蛊毒,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便与他化解了就是。他若是想得到我圣门臂助,你便支持一二,明日我会派人来见你,你有甚么难处,尽可吩咐他。”顿了一下,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便向外行去,口中喃喃道:“南柯一梦今方醒,从此圣王是路人!”白素心和白无双二人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通透钟万仇此言深意,见得钟万仇行将出门,白无双猛地想起被他制住的许清幽,连忙道:“圣王,我那许姐姐……”不等他说完,钟万仇的声音便清晰的传来:“十二个时辰后自然解开,你们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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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灯火通明的殿堂,四个容颜枯槁的老人正自端坐在上座,身俱是穿着麻衣,须发皆白,若非双眼开阖间露出凛然神光,任谁也想不到这四位老人竟然是天门六大长老中的四位。年纪最老,眉宇间颇有威严的一个老人道:“无暇再次传回来的消息几位师弟都看过了,想不到圣门当代的圣王竟然如此了得,只怕我等先前的估计有所不足,要不要召回两位师弟,大家议一议吧。”坐在最下首的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当初我便说不能小瞧此人,我们应当一齐出手,以我天门六合阵法,定能将此人擒下。偏偏二师兄非要估计什么约定,只让四师兄、五师兄两人下山,此番两位师兄若是有甚么差池,二师兄你难辞其咎!”
坐在那面容威严的老人身旁的,是一个身体略胖,慈眉善目的老者,只见他微微一笑,看了威严老者一眼,道:“即便是那圣王武功了得,谅他也不敢枉顾天门和圣门之间的约定,对两位师弟动手。再者说了,虽说那北冥神功了得,终究是残缺不全的万劫魔功,以两位师弟的精湛修为,想来应付他也绰绰有余,应该不会有甚么差池。”说道此处,又看了身旁的威严老者一眼,道:“大师兄,你觉得如何?”
威严老者微微蹙眉,沉吟道:“虽是如此说,不过无暇两次传信,岂会无的放矢,还是小心微妙,不如让磨刀堂的那位走一趟如何?”最下首那位老者原本听了微胖老者的话尚且不服,还想辩论一二,待得威严老者此言一出,登时为之一愣,好一会儿才道:“那个家伙一出去,只怕定会惹出滔天祸事,我不赞成!”微胖老者也是眉头紧锁,连连摇头,道:“大师兄,那人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放他出去,只怕江湖上定然大乱,那些个死在他手上的武林人物的后辈,定然不依不饶的要报仇,到时只怕……”不等他说完,一直未开口的面容冷峻,右颊上有一道伤疤的老者忽然道:“此事万万不可,那人魔性未除,绝不能放他下山!”威严老者见三人都不赞同,忍不住心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道:“即是如此,二师弟,你便走一趟吧,若是那圣王安分,便和他好好交涉一番,若是他生事,你便传信回来,我们一同下山就是了!”
(11月18日功课到,呃,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