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中,自然贾琏是第一人选。
缓缓的品着一杯清甜的雨前龙井,带玉没有点头同意也没有出言反对。
宝玉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下子把手中的茶盅重重撂下,急说,“老祖宗,还是我陪妹妹去罢,琏二哥如今也忙,凤姐姐又病了,若是二哥也去了,再出个什么事情无人料理,反而不好,不如我去,横竖是咱们自家的船,多带几个人就是了。”
贾母半躺于贵妃塌上,微微眯着眼睛,琥珀半蹲着给她捶腿,过了半响,才说,“林丫头,依你的主意呢?”
带玉微微一笑,说,“都使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如先问问琏二哥,倘若有空呢,就去,若是没空,我看宝哥哥也好。”
贾母闻言睁开了眼,摆摆手让琥珀退下,笑着看了宝玉半天,方说,“别忘了跟你娘好好说去,你老子那里,有我呢,今儿可是奇怪,怎么这半天了,只有你们两个过来?以前林丫头来,三丫头是必相跟着的,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带玉忙说,“那有什么事情?如今三妹妹管事再没有一个不服的,倒是都交口称赞呢,不过今天大嫂子去看她亲婶子去了,三妹妹格外忙,前天偶尔风寒没有好利索,一是来了怕传染给老太太,再是风寒需要静养,到这儿来穿过几个院子,病倒要重了呢。”
贾母微微笑了,说,“平日里别人只知凤辣子嘴巧,不知道我这林丫头比她还要巧好几倍呢,这倒象你母亲。”
一刹那心里觉的特别难过,却只能微笑。我的母亲,她是聪明伶俐的,但是,她的世界是永远沉默的,没错,她是一个聋哑人。当年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考上了大学,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却是钢厂最早下岗的一批工程师,她常常在家里发呆,她的世界更沉默。在两个月前,她开始学会上网聊天,不知道现在如何.......
“颦儿,老祖宗有些乏了,咱们不如回去的好。”
林带玉回过神来,心下暗想,宝玉叫她颦儿,她确实是颦儿,是林黛玉,不是林带玉了。林黛玉,远比林带玉好听得多,林带玉好像是林黛玉的山寨版,还是原版比较好,以后还是自称黛玉好了,她就是林黛玉,毫无疑问。但又不会再是那个整日哭哭啼啼病入膏亡的林妹妹。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由笑答宝玉,“好,咱们也该回去了。”
贾母半眯着眼,说,“今儿索性在这儿玩罢,我歇息了这半日了,若再睡,只怕晚上越发睡不好了!”
宝玉听了只得重新坐下,说了好多闲话儿,黛玉也绞尽脑汁凑趣,说一些笑话,引得鸳鸯琥珀也都笑了。
贾母也说一些小时家里的事,又叫丫头们端出新鲜的水果来吃,正热闹着,雪雁神色慌张的闯进来了,又见贾母,宝玉等都在,反不好说了,预言又止。
黛玉看她这光景大致猜出了什么。贾母看出了雪雁神情古怪,因问,“出了什么事不好说的?”
雪雁连忙半跪下,说,“回老太太的话,太太和琏二奶奶说是丢了东西,才刚二奶奶和吴大娘翻了宝二爷的屋子,怀疑是怡红院里的丫头嫣然偷的,别的丫头说见她去过林姑娘和三姑娘那里,吴大娘也要搜查这两处,三姑娘不让搜,几乎吵起来了,紫鹃姐姐叫我来,请姑娘赶紧回去罢。”
黛玉笑道,“既然丢了东西,理应搜一搜,我在这里陪着老太太,你回去告诉紫鹃,把所有的箱子柜子都打开,只管搜去。若是搜着了,自然先治我的罪,若是没搜着,还请老太太做主,还我一个公道罢。”
贾母听完早气得变了颜色,因问雪雁,“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值得这样?”
雪雁忙答道,“好象是吴大娘家里丢了二百两的银票。”
语音刚落,贾母把手中的茶杯往大理石地面上一掼,怒道,“为的这点子银子就要查姑娘们的屋子,越发没规矩,无法无天了,上次的事儿还没理论,倒又来了!琥珀,让外面的人准备竹轿,我要到园子里走一遭!”
黛玉见贾母真动了气,说,“外祖母再不必为了这个生气,俗话说的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们既然想搜就由着她们,横竖不过为了一点子银子,我可以为我的丫头作保,便是三妹妹那里,也断然不会有的,老祖宗何苦再跑一趟?”
宝玉在旁边也说,“这事想必是太太弄错了,我这就告诉母亲去,叫她不要再查了,吴大娘的银子让太太赔给她,也就完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林丫头难得你这样的心胸,宝玉再休胡说。只是你们哪里知道更深的意思,咱们这样的人家,虽比不上以前,规矩还是有的,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谁都不用拦着,今儿这事我必得管一管。”
外面传竹轿备好了,鸳鸯拿了个薄披风给贾母围上,几人小心的扶着坐上去,黛玉宝玉等都在后面相跟着。
一时进了园子,黛玉笑道,“外祖母先到我那里罢,一是近,再是宝哥哥那里刚被搜了屋子,丫头们必是慌了手脚。”
贾母说,“也罢,就先到你那里去。”
轿子转过路口,黛玉一眼瞥见了后院的梨花,居然已半数谢掉了,风刮着残枝,她忽然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黛玉和宝玉等又是小心的搀着贾母下了竹轿,穿过曲廊,院子里的小丫头见是贾母来了,慌忙的打帘子,没见紫鹃出来迎接,她有些纳闷,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贾母进了屋子。
屋里有些异样!
木箱子是整齐的,只是摆放的位置稍变了,博物架的物件一样不少,只是次序变了,书桌上的抽屉是闭合的,却露出了一个书角儿,红木书架上最上面一层的书倒是有些混乱。
总体来说屋子里还是整齐的,只是这种整齐给人感觉很别扭。
仿佛是一场大混乱之后匆匆收拾出来的。
黛玉忍不住走至里间看,床上的被褥是没动的,拉开衣柜里面全乱了套,紫鹃正半蹲在床边,一面哭着,一面叠着一件褂子。
她忍住心酸,上前拉紫鹃一把说,“你哭什么?老太太在外面,快过来罢。”
紫鹃这才站起身随她到了外屋,挣开黛玉的手,疾步上前,扑通跪在地上了,说,“请老太太做主,我们也并没有偷东西,何苦这样作践我们呢。”
贾母此时并未归座,拄着龙头拐杖站在地上,早气的浑身乱颤,又见紫鹃这样,不免勾起了旧事,说,“这还了得,林丫头被人这样欺负!你们快去,把那些人叫来见我!”
她们没来,探春怒气冲冲的领着丫头先到了,进门就凄声说,“老祖宗,明儿起我再不管事罢,为了这个,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连屋子都要被查抄了,还有什么脸面?”
贾母没有作答,王夫人等也来了,贾母端坐在椅子上,说,“如今我真是老废物了,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就等着我死了,你们就高兴了!”
说的众人皆不敢言语,贾母又厉声道,“今儿我偏不趁你们的心,作了这样的事儿,还要什么脸面,都给我跪下说话!”
凤姐等依言跪下,独有那王夫人一则年纪已近天命,再则毕竟是当家人,在众小辈面前不免有些难堪,仍是立着,宝玉在旁忙跪下,说,“我替我娘跪罢。”
贾母阴着脸一语不发,王夫人终究还是跪下了。
“刚才都有谁搜的姑娘们同宝玉的屋子?”贾母问道。
没有一个人敢答。
“瞎了眼的奴才,敢做不敢当,老老实实地站出来罢,不然乱棍打死!”
吴新登家的同几个媳妇子站起来了,都低着头。
“原来是你们呀,好说,先每人打四十板子,从今儿起,革去吴家媳妇等人的差使,永不许再进来,家里人谁在这里,再革去他两年的银钱。”
唬得吴新登家的等媳妇连连跪下求饶,贾母皆不理。
又过了半响,贾母指着王夫人等说,“你们都听好了,凤丫头,你的病还未养好,以后不要再插手管事,外面自然有琏儿,咱们娘们的事儿,竟都交给三丫头和林丫头管罢,什么时候她出阁了,你再接也不晚。记住,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哪个奴才也不能乱进姑娘们的屋子。”
叹了半天气,又说王夫人,“平常象木头人一样,心里倒是东西多!也罢了,你到底该自尊重些,原也是大家里头出来的。我还不糊涂,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许私自裁定,先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