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昏暗,雨也下得更大了。
牛毛似的雨丝渐渐已化作花针般大小,细细密密的在天地之间斜织着。便好似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远山青黛,碧湖青波皆披上了一层氤氲薄烟。又自滴滴答答的打在李得财的饭馆的灰瓦屋檐之上,如同莲舟画舫之上的琵琶秀女,轻轻弹奏着那轻盈欢快,空灵惊鸿的绿腰曲。
可便是在这宜围炉饮酒,宜低酌浅唱的冬日小雨之中,那李得财的饭馆外的厮杀却愈发的惨烈起来。
只见武夷十三秀剩下的那十二条汉子齐声厉喝,旋即分出七人朝龙还玉扑去,将他团团围住,铁掌翻飞,自四面八方向他攻去。剩下的四个又分作两簇。两人去将杜观峰扶到饭馆内的座凳之上坐好,其余两人便站在饭馆的门口,冷冷的寻着那龙还玉招式中的破绽之处,为出招围攻的七人掠阵。
这武夷十三秀竟已是丝毫不顾江湖规矩,以车轮战依次上场,誓要将那龙还玉拿下千刀万刮,扒皮抽筋,为杜观峰报这被废武功的如海深仇。
他们这寡廉鲜耻的无赖行径看得一旁的青城派三代弟子徐地宝徐少侠是面红耳赤,气愤难当。身形一动,便想要上去助那龙还玉一臂之力。
可方才向前踏了一步,身旁的徐天材便一把拽住了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低吼道:“你上去干什么?找死么?”。
徐地宝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正要反驳,蓦地,一个温和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不知为何,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儿,却是将他的怒气轻轻的压了下去。
“别慌,我看龙兄可是还没有使出真功夫来呢。”
徐地宝愕然回首,却见王遥正朝着他微微而笑,“你……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不会武功么?”
王遥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是不会武功。不过,我家中却是有一刁蛮女子,整日不思进取,时时刻刻都想着找我麻烦,与我斗来斗去,斗了好些年。久而久之,我便也能从那些你来我往的打斗中看出一两分门道来了。”
徐地宝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道:“那莫非王兄此刻看出什么来了不成?”
王遥一笑,指着那边拳脚飞舞,打得甚是激烈的战团,道:“但凡以武学争斗者,其分高下之处,无非气、力二字。而又首重在气。有气才有力,气盛则力无竭,气衰则力不生。你看,固然那围攻龙兄之人看似力大无穷,劲风四溢,可口中呼喝作声,喘息吁吁,已是气弱力竭之兆。虽此时掌力刚猛,可已无后续之力。”
“反观龙兄,虽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可看他身形游动间,轻描淡写,举重若轻,且脸上神色如常,分明是打的储气蓄力的主意。只需再待得片刻,等那几人掌力盛极而衰之时,龙兄自可一鼓作气,催而破之。”
徐地宝不由抬眼看去。果然见那龙还玉脸色镇定,嘴角边甚至还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衣袂飘飘,足下风尘不起。虽说那武夷十三秀的铁砂掌果真了得,个个掌心漆黑如墨,挥舞之间,腥臭无比。可不管是他们如何齐攻而上,龙还玉却仍是能找得到破绽空隙,挥洒自如,妙之毫巅的便从包围之中脱身出来。
连王遥尚且都看的出来龙还玉是在耗费那几人的力气,那旁观的武夷十三秀中人又如何不知?只见那原本站在门楹之上掠阵的两人互相对视几眼,旋即大喝一声:“结七星阵!”
继而只见人影相错,倏然交迭,围攻龙还玉的七人已是闻声之下,于刹那间围成了一个数丈大小的圈子,各按北斗七星之位站定,又隐隐暗合先天易数。
龙还玉脸色一变,已然多了几分凝重。这七人结阵的身形动作熟稔之极,显然是经年久练。看来这阵法威力必是不可小觑。微一蹙眉,已是打定了主意。旋即只见他玉手芊芊,于腰际轻拂而过,皓腕一扬,手间已然多了一把长约尺余,宽仅一指的缅铁细剑。剑色在迷离的细雨之中,朦胧隐约的泛着幽幽的寒光。
他那环在腰间的白色玉带,竟然藏着一把如此利器!
龙还玉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恰似一朵冬季里不屈的寒梅,“武夷十三秀果然不凡,居然能逼我拿出这把截影剑。”
他这话一说,当场众人的脸色都变得甚是难看。自己这边儿都已出几乎出尽了全力,甚至还是好几个人一起围攻,却直到现在才让人家使出了看家本领。
只听那阵中的一个汉子道:“龙还玉,你少说废话。今儿个你废了我们大师兄的武功,这等深仇,我们武夷十三秀是非报不可。就算你老子来了也别想从我们这七星阵里逃生。别提你那半吊子的功夫。”
龙还玉脸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旋即伸出一指,缓缓在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软剑的剑身上滑过,将其上的水滴雾气轻轻擦去。旋即只听“嗡”的一声清鸣。那宽仅一指的剑身倏然已呈莹白如雪的颜色,在此刻阴沉昏暗的光线下,恰似一条出水的泓泓蛟龙,正自舒身轻吟。
“半吊子?”
“乾!”领阵的那个汉子眼瞳一缩,知道龙还玉就要出手,顿时一声大吼。
旋即那布阵的七人骤然便开始游走不停。其脚下步伐细碎,却犹如密集的鼓点,不滞微尘。玄衣翻腾,猎猎作声。这七星阵乃是他们铁掌门门主杜严微偶从一异人手中得传而来。其攻守之间,皆彼此呼应,劲力相通。一人攻如七人攻,一人守如七人守,圜转如意,生生不息,端地是厉害无比。就算龙还玉的潜龙升渊蹑再厉害十分,也绝不会再有一丝半毫的缝隙供他躲闪挪移。
可是,龙还玉此时却似乎不想再躲了。
只见他眼帘低敛,皓首微垂,对那武夷七秀的动作视若无睹。手臂缓缓放下,雪白如冰的细剑斜指地面。在这寒风细雨之中,整个人看上去便宛若一块千年前便矗立于此的石像,连背上飞扬的长发也仿佛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巽!”
骤然,又是一声大吼。结成七星阵的那七人又自步伐一变,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向龙还玉逼了过去。眼看着已到了离龙还玉不足数尺之地,众人各自脚下便是用力一蹬,张张铁掌便带起了熏人欲呕的阵阵腥风,自三面五方,呈铺天盖地之势,鬼影幢幢,张牙舞爪,织成一张弥天的巨网,刹那间便把龙还玉全身罩在了其中,似乎下一刻,便自会把他撕成万千碎片。
这时,龙还玉动了。
他这一动,便是如落英缤纷般让人眼花缭乱的绚丽多姿。
莲步轻移,柔腕掀空,长袖飘舞。
那风liu多情的舞姿,既像是悲秋梧桐凋零的落叶,又好像是盛夏满池盛开的荷花。如鹅毛大雪般数之不尽的莹白剑光,便从他这妖娆的一舞中尽情挥洒绽放而出。
雪是生命的契机,但龙还玉这雪样的剑光,却是勾魂的使者。如果说那七星阵宛若一间毫无破绽的森严铁幕,令人在其中只有束手待毙的话,那龙还玉的这套剑法,便是无数朵耀眼夺目,坚硬若铁的晶莹冰花,仿若只须片刻,便可将那重重铁幕敲得四分五裂。
“玉龙碎雪剑……”远处的徐地宝喃喃着,一脸钦羡崇拜,“当真是名不虚传,好生厉害。”
王遥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龙还玉那点点乍寒雪白的剑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确实耍得漂亮。看来这江湖之中,果然是精彩纷呈,倒比那道门要好玩儿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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