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同桌的男人问卢青。
“哦,”她说,“没事。”
此刻,从琴台上流出了一阵钢琴声。餐厅里更静了。
这琴声并非什么令人飘飘欲仙的神乐,——它既不能给人们一种全新的感受,也不能把人们带入美妙而奇幻的幻境。
只是,听着这琴声,人们便忍不住有一种强烈,深刻,发自内心的颤动。
听着这段清澈而纯净的音符,人们就情不自禁地涌出了一股自然而然的意识,这是一股深深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匹狼,不是一只羊,不是一棵树,不是云,不是风,不是鸟儿,不是畜牲不是泥土,不是房子和汽车,不是一切其他的东西,而只是一个人的刻骨铭心的意识。
人们的心跟着简洁、纯美、充满活力的旋律飘舞,一会儿心酸,一会儿甜美,一会儿萎靡,一会儿振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感受,各不相同。
然而,听着这琴声,人们都好像清澈见底地洞见了自己是人而并非神仙,亦非妖魔鬼怪。
有人看到了自己的龌龊,卑鄙,蛇蝎心肠。有人看到了自己的懦弱,渺小,虚假,茫无头绪,怨天尤人。有人看到了自己闪闪发光的美德,金碧辉煌的正义,无愧于心的良心,有人看到了长期缠绕着自己的那些难以排遣的悲苦,有人看到了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孤寂,无依无靠……
不过,这琴声告诉人们——不管怎样,肮脏也好,不肮脏也罢,这都是真实的自己。诚如鲁迅所言:就算是萎靡也是人的萎靡。
一个个音符环绕着人们的心,浸入人们的心,感染着人们的心。之后,又清晰地随着人们的鲜血流遍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再次汇入心房。
一个个音符从钢琴的键上击出来,人们感觉就好像是从自己的心里击出去的一样,人们隐隐约约的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的宣泄,感觉到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释放,一种被解禁后的轻松。
这旋律是如此的曼妙,如此的简洁,如此的纯美,如此的坚强。
有的时候,一组组相同的旋律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忽轻忽重地重复着,忽而飘渺,忽而实在地重复着。一会儿像是人们自己和自己的心在窃窃私语,一会儿像是人们在和最爱的人闲庭信步……
有的时候,一组组相似的旋律不断地轮回,层层递进,让被誉为成功了的人们深刻地感到了那种烂熟于心的,困苦于再进一步的长长的闷倦和无所适从。
让失败的人们感到缓不过气,翻来覆去的挫败。让正在忍气吞声地为了基本生活或者是遥远的梦想拼搏着的人们承受着无穷无尽,劈头盖脸,仿佛要赶尽杀绝的强大的压力。
旋律仍然在轮回,在层层递进,人们感觉好像就要突破的时候,又无奈地轮了回来,有时轮回原地,有时找到了新的起点。
旋律在起点上轻柔,飘洒,宁静,含情脉脉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一会儿犹如慈母抚慰着孩子,一会儿犹如恋人抚慰着恋人。
盘旋了一阵后,又接着一浪高过一浪,到了就要突破的时候,又仿佛现实般残酷的——无情地轮了回来。
人们觉得,每一次临近突破点的程度都有所不同,有时非常的接近突破点,感觉和突破点仅仅一线之隔,然而却凄美地轮了回来。等到再一次临近突破点的时候,其临近程度甚至还不如上一次,甚至在退步……
人们觉得,自己不是被琴声所折磨,而是被自己的真实的感受所折磨,被自己的生活经历、必须面对的现实所折磨。
这琴声是如此的简洁,如此的灿烂,如此的纯美,如此的坚强。以至于每次轮回到起点后,人们在经过一会儿的悲怆后,便犹如重塑了一个更充实的自我,随即融入琴声中,再一次去奋斗,再一次去体验奋斗过程中的那些凄美,困苦,甜蜜和幸福。
这琴声把人们融合在一起。无论是商业贵族还是政界要人,无论是大学教授还是餐厅的佣人,无论是谁,这琴声所告诉他的,一概是他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个人,一个与任何别人无异的人,与任何伟大、渺小、狠毒、善良、绝美、奇丑……与各种各样的人都无异的人;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一样是可以为自己而战斗、可以活出——精彩的自我的——活生生的人。
跳动着灵魂脉搏的音符从钢琴的键上击出来,人们感觉——就好像是从自己的心里击出去的一样。
在经历三次的轮回后,琴声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寂静的餐厅。
一段手机的响铃犹如破锯子般的锯断了寂静。
潮水般的掌声淹没了破锯子的响声。
“谨以此曲献给——216桌的卢青小姐,忠心的祝福她永远、永远——幸福快乐!”一名英俊的少年站在山林般的琴台上,在长长的掌声渐渐平息后,对着话筒,深情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