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一见我哥哥进来,哭得更厉害了,像个找不着娘的孩子。我哥闷声不响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看金龙:“把头给我抬起来,哭你妈的什么哭?”金龙不哭了,抽抽搭搭地说:“一哥你都听见了?没什么,我随便跟宽哥说话呢……一哥,有个事儿我得告诉你,那什么,洪武早就说过,他跟你没完。我听一个兄弟说,最近他想来下街开饭店,他知道你回来了,想先给你来个下马威,然后舒舒服服地干自己的营生。”我哥把牙咬得腮帮子一条棱一条棱的,直直地盯着金龙的眼睛:“这些我都知道。告诉我,你请我弟弟吃饭,就是想告诉他这些?”金龙慌忙摇手:“没这意思没这意思,话茬儿赶到这里了。一哥千万别误会,我唐金龙再窝囊也不会连累宽哥的。”我哥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金龙尴尬地抓起一块抹布,擦两下桌子,又用抹布擦开了眼睛,把两只眼睛擦成了熊猫。
林宝宝瞪我哥哥一眼,嗔怪道:“你就知道吓唬小孩儿,人家心里难受你还这样。”
我哥哥的目光软了一些,伸手一摸金龙的胳臂,轻声说:“别难过,洪武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金龙的眼睛在抹布后面簌地闪了一下光,丢下抹布来抓自己的杯子,不想抓得急促了,一杯酒全都洒进了菜里。我哥用舌头顶着嘴唇,啵地一放:“哈,我发现你小子脑子很大。别在我的面前装啊,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哥哥明白,哥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伸出一根指头冲他勾了勾,“来,我给你安排个任务,”金龙连忙伸过脖子,摆了个挨刀的姿势。我哥哥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边,小声说,“这几天你给我留心点儿洪武的动向,有什么消息马上过来告诉我,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金龙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哥,放心吧,兄弟别的不行,干侦探一流。”
“那就好,”我哥哥给他把杯子扶起来,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来,哥儿俩干一个。”
“干了,”金龙一仰脖子干了那杯酒,猛地一拧嘴唇,“一哥,今天我真高兴,没想到你这么给我面子。”
“面子要自己挣,别人给不管用。”我哥哥冷眼看着他,若有所思。
“对,对对,”金龙不敢看我哥的眼睛,垂着头说,“以后跟着一哥闯天下,面子肯定足。”
我哥一皱眉头,刚要说句什么,家冠一步闯了进来:“一哥,棍子来找你,让不让他进来?”我哥哥站起来,按按金龙的肩膀说:“你慢慢喝着,我出去一下。”拉着家冠走了出去。金龙看着我哥的背影,不住地伸舌头:“好家伙,刚才紧张死我了……”回头冲林宝宝笑了笑,“姐姐你真有福气,跟了一哥谁敢跟你‘毛愣’?哪像我,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保护不了。”把头转向我,撇着猩猩般的大嘴笑,“宽哥你也有福气,上边有这么个哥哥,哪路好汉敢不给面子?哈,刚才一哥伸着胳膊,好家伙,牛腿一样壮实!你再瞧他胸上和胳膊上的龙,简直牛极了,单凭这个,整个港上一走,哪个敢‘上戕’?啧啧。”
“没用,”林宝宝的脸上泛出惬意的光,口气矜持地说,“没钱也拉倒,不实惠。”
“钱算个蛋子?”金龙一把扯开褂子,从腰上解下一个腰包,啪地摔在桌子上,“这里有,姐姐要多少吧。”
“三千,你有吗?”林宝宝轻蔑地瞟了他一眼。
“这个……”金龙摸了摸后脑勺,“我还真没有那么多,这里有三百,家里有七八百,一千多点儿吧……姐,听你这意思,你需要钱?需要就说一声,我这就回家拿。”林宝宝的脸红了一下:“不急,现在还不需要,需要了再说。”金龙啜口酒,起身就走:“你等一下。”风一般冲出了屋子。林宝宝吐了个舌头:“还有这么性急的人……大宽,你不会笑话姐吧?”
我说,笑话什么?以后又不是不还他了,先把孩子弄回来再说。
林宝宝的脸上笼上了一丝愁云:“唉,都是被孩子累的。”
我问:“来顺多大了?”
林宝宝说:“快要四岁了……不认识我了,见了直躲,跟陌生人一样。”
我说,等把他接回来就好了,你是他妈,早晚他会知道的。
“我担心你哥呢,”林宝宝像金龙那样不停地用筷子戳眼前的一盘菜,“你哥为我好才把孩子接回来,可是我担心孩子来了他讨厌。过日子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情,他不是孩子的亲爹,将来……”“别担心这个,”我说,“我了解我哥,他从小就喜欢孩子,家冠小的时候他经常抱着他出来玩儿。还有可智家的孩子,他在劳教所的时候还惦记着他,我去接见的时候,他问我,可智家的小孩儿挺可爱的吧?前几天还抱着可智家的孩子出来溜达呢。等来顺来了,他还不得稀罕死?”林宝宝还在搅那盘菜:“你不懂,过日子天长日久……咱们还是不说这些了吧,但愿孩子能够早些回来,娘身上的一块肉呢。”
沉默了半晌,林宝宝突然笑了:“大宽你也是,你怎么就连个黄毛丫头都搞不定呢?”
我的心一堵,抓起酒杯就喝,呛得连连咳嗽。
林宝宝拍打着我的后背说:“别着急,别着急,等我忙完这阵,我帮你找她去。”
我反着手摇:“千万别去千万别去,家冠搀和那一次就够我受的了,别帮倒忙。”
林宝宝停下了手,冲门口哎哟一声,尖声叫道:“这么快?”
金龙一头汗水地闯了进来:“这还快?不知道我已经长驻下街了?”将手里捏着的一沓钱啪地拍在桌子上,“姐姐你点点,这是一千二,加上我包里的三百,正好一千五,你先拿着应急。”林宝宝抓起钱啪啦啪啦地点,点到一半停住了:“算了,这钱我不能拿,张毅光说我,他不喜欢这样。”金龙把腰包里的钱塞到林宝宝的手里,嚷得脖子上的青筋筷子一般凸:“这算什么?我又不是白给你,这是借,等你有了再还我。一哥再不讲理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谁还没有个应急的时候。”
林宝宝攥着那把钱,看看门口再看看金龙,一撅嘴:“就这样吧。”
金龙猩猩似的拍打胸脯:“这就对了嘛。以后别拿兄弟当外人,咱们都是一家人。”
林宝宝揣起钱,给金龙倒了一杯酒,刚要给自己倒,突然停下了:“大宽,我怎么听见你哥在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