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我嫁入四贝勒府已经两年多了,入府那会儿,我还是个十一岁大的小女孩儿,对嫁人这事儿,心里是十分恐惧的。可是当我的丈夫掀起我的红盖头时,看到他那张平静的英俊脸孔,我居然忘记了害怕。
新婚那晚,他并没有碰我,说我年纪还太小。我的年纪是不大,可我的姐姐们,却在十三四岁的年纪里,难产死去。她们那时,只比我大一两岁而已。于是我的心里对我这常常没有表情的丈夫,充满了感激。
爷是个很冷静的人,我从没见过他发火儿,即使是苛责下人,也都是板着脸冷冷的责问,即便这样,也吓得下面的人直打哆嗦。我于是便以为,那就是他最生气的模样了。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他也是会发火的人。唯一发的那次火,竟然是冲我来的。
那是康熙四十五年的夏天,我记得很清楚,六月,我刚好嫁过来两年整了。我像平常一样,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给爷送到书房去。爷的书房,几乎是禁地,但是他并没有禁止过我出入。这两年里,我心里对他还是有愧疚的,我没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了。
因为心里想着我额娘前些日子问我为何还没身孕的事儿,所以进书房时我忘记了敲门。推开门刚一脚踏进屋里,爷突然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手里的茶盘落了地,茶壶杯子碎了一大片,我被吓坏了。“我叫你滚,你听不到吗?”爷的声音几近咆哮。
泪珠儿在眼里转着,怎么也不肯落下来,屋子里那个人,是我的丈夫吗?他原来也会那样额头冒着青筋的吼叫,也会那样瞪着通红的双眼恨人。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无喜无怒的佛呢。
退了出来,关门的时候,我望见了他书架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发式和衣服都很奇怪的女子,那女子,我见过。
我刚嫁过来那年,爷的生辰,十月的最后一天。爷回来嘱咐福晋说府里晚上要来客人,让她准备一下,把饭菜摆在花园里,还特意叮嘱,要弄几样麻辣的菜式。我心里好奇,会是什么样的客人,让我的爷这般在意,甚至说起麻辣这两字的时候,竟然会嘴角含笑。
天擦黑,客人就到了,也只是听丫鬟说到了而已,我与福晋、侧福晋她们,只能在厅里用膳,爷不让我们过去掺合。
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我吃过饭还是偷偷的跑去了花园,亭子里亮着灯,除了我的爷,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十三爷,另一个便是那画里的女子。
她很漂亮,不只漂亮,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里面,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让人忘不了。当时只以为,她是十三爷的相好。可是,后来见她拿了一幅画出来,送给了我的爷,爷收了画,也不看便放在了一边。我看得清楚,画上绑了根红丝带。
那画后来便挂在了爷的书房里,书桌对面,爷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那根红丝带,在墙上飘摇着,扎人眼。几次送茶水进去,都能见到爷站在那画前,发愣。
“你说,这画有什么好?”爷第一次邀我看那幅画。
我不懂画,那画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只知道画里那人,是我的爷,从容的,冷静的,孤单的,寂寞的,就是那种,让人看了会觉得鼻子发酸那种。那女子,竟然是喜欢我的爷的。
我一个外行女子都看明白了画里的情意,我那冷静精明的爷,难道看不出来吗?还要来问我作确定?
“回爷的话,妾不懂画,妾只是觉得,画这画的人,是真正明白爷的人。”她喜欢您啊,我的爷,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出去吧。”爷的眼里,有了我平时看不见的色彩,无奈,我知道那是无奈。
爷冲我发脾气那晚,是在我房里歇的,也是在那晚,他要了我。
夜里,爷被魇住了,满头大汗的喊着:“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事,让爷如此绝望,如此委屈,甚至只能在梦里,才能发泄出来?我不知我是不是该叫醒梦魇里的爷。他究竟醒着更痛苦还是睡着更痛苦,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