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过了两天,也可能是三天了。朦朦胧胧中,方龙儿一次又一次在梦中哭喊着,呼唤着葛爷爷。迷糊之中,他觉得自己一直处在山峦之巅,因为莫名的突变,一次又一次的从高峰跌入谷底,这是大地震的现象,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他无比惊恐,却无法摆脱噩梦造就的伤痛,石块将他深深的堆砌到无边的黑暗里,让他饱受到挤压的痛苦后,再一次将他安置到了巅峰,然后重复着同样的遭遇。如此反反复复。
方龙儿手舞足蹈,面泛红潮,在那一席柔软棉被的铺盖下,如同惊魂的野鸟,不断折腾,翻滚,胡话连天。剧烈的痛苦让他憔悴无比,只感觉在这黑暗的深渊里,他永远也无法自拔。
葛老头,唯一给个他关怀的人,却惨死在他的面前。仅此一幕,无数次的显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附丁血红的嘴唇,锋利无比的獠牙,纸偶前行时的木然与狂怒时的狰狞、狂暴,犹如无数只附骨之蛆,深深的种植在他的脑海深处。又曾几何时,在葛老头温柔笑容的背后,突然变成了一具横死的附丁,如同被剥过皮的魔鬼的尸体,最终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屋外,阴雨连绵,芭蕉肥厚的叶子为下面的小虫子遮挡冷风,成了它们安全的港湾。雨点打在叶子上,震起薄薄的雨雾,在芭蕉下面的地上,尽是昏黄色的积水,陈年的枯树枝浸泡在里面,慢慢的被腐蚀成泥。靠近这个小园子里,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蜿蜒而过,延伸到春雨不尽的外面,一眼望去,说不完的惆怅。梅花尽谢,惟独这桃花骨朵,被细雨洗涤后,鲜红如血。
这一回,是鲁官策在一天里的第七次来了,他轻轻的推开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放下雨披后,走到床前,伸手贴上方龙儿的额头,只觉得滚烫灼手,丝毫没有降温的迹象。鲁官策望着他消瘦的模样,突然叹出一口气来:“清月掌门师兄,你怎能给我出这样的难题?我闭关修炼,本是件清净的事情,怎地非要我出来,这乱了我的进展啊,说我这边人丁稀少,多招门徒?可我哪有时间管这管那啊,天人合一的境界,我还没有悟通呢。想必是你们几个怕我先行悟通了,都觉得没有面子的吧,哎,那个司徒清风啊,当年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百年之后,你却非要拉我下水,居然让师叔他老人家把龙儿送我玄天派了……又是你们合伙给我出的难题罢?我这,我这真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啊。”
鲁官策一想到这,面色激动,显然是按捺不住心里的脾气,可一看到方龙儿憔悴干瘦的面庞,心软了下来,暗道:“这小家伙还是蛮有仁义的,如此恋着那老头,伤心过度,却是仁义极了,比司徒清风的无情,真是天地间的差距啊。单这么看,我还真不相信清风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真是黄狗生黑崽,不一样啊——!”
鲁官策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绿的小壶,倒出一枚指甲盖大的黑色清新丸,又倒了半杯热水,和着丸子给龙儿服下。在药力的作用下,方龙儿不一会就昏沉沉的睡死去了,不再手舞足蹈,面色逐渐的温和下来。鲁官策欣慰的一笑,起了身,披好雨披,出了门,缓缓消失在淅沥沥的雨中。
少年心头豁然开朗,只觉得在梦中踏上了一片鲜脆欲滴的绿地,好不松软,他舒服的走着,遇到一片桃花盛开的林子,落英缤纷,清醒的空气让他觉出精神百倍。少年觉得很饿,也就是在短短的时间里,桃树枝头长出了硕大的果实,红红的尖儿,半是透明,隐约能看见其中的核儿。只觉大饿,他伸手摘来一个吃了,鲜甜无比。
龙儿继续前行,过了偌大的桃园,却望见一条几近透明、欢快作响的小溪,对面则是一座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山峰,挡住了去路。小溪里,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垫在下面,阳光照耀下,它是一条流动的丝带,宛尔羞涩的走向远处。少年觉得有些渴,便喝了些水。又见巨山挡路,他只好顺着小溪流动往下走,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见到一汪潭水,仅目之所处就有十丈长宽,远处目不能及,甚是广阔。四周种植着各色植物,或怪石嶙峋。潭水碧绿流翠,水中雾气升腾,仿佛仙境一般。在水潭附近,竖着一块长满青苔的顽石,苍劲草书“桃花潭”三字,说不出的遒劲气势。
除了溪水注入桃花潭中的轻柔水声,隐约还听得几串清脆的人声,雾气缭绕,方龙儿看得不真切,却能断定里面有人。当下也不敢进前,寻了一块大石板挡住了身影,伸出脑袋,作贼一般朝潭中看。
赫然一阵微风,竟将雾气吹去大半,龙儿看得真切,波澜不惊的潭面,水气萦绕,二位妙龄美少女,正在潭中裸体沐浴,她们肤色红润白皙,却是如白玉一般,面貌生得极好,唇红齿白,比那仙女还要漂亮些。二人似乎正在洽谈何事,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欢快之极,但偶尔也会有幽怨之声。方龙儿想,刚才听到的清脆女音,当是她们所说的了。
方龙儿看了一眼,迅速的缩回了脖子,不敢多看了。只觉得面红耳赤,如同火烧了一般,当下想起乌龙老道的话,非礼勿视,君子以为不齿,他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决定不再看了,只想着快些回去,至于究竟回哪儿,却是没有想到的。
又传来一个清脆声音:“婉然姐姐,你说我们玄天派的弟子,却是个个木头一样,又不聪明,又不乖巧,只知修习什么武功,可些年来,哪有一个成气候的?哎,平时父亲也不让我与他们玩耍,我就想,呆在这玄天派里,还真是无聊了呢,不如我们出去玩,也像那几个老家伙一样哦,今天去娥眉派,明天去点仓派,后天又去南海派,那才是真正的好玩呢!”
龙儿听了话,只觉得清脆如莺啼,非常的悦耳,这又忍不住的偷窥了,见这个说话的女孩生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仿佛是天上的星辰。她们将身体泡在水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她们的面庞,龙儿心下有点败兴了。
那个叫婉然的女孩稍带羞涩说:“小夕妹妹说的话,都是真的。我那掌门父亲,还有我那娘亲,平时看得太严了,你父亲也是极严厉的。哎,我们女孩子家,虽然说应该足不出户,可是,整天关在院子里,难道就是应该的么?要不是小夕妹妹今天来,恐怕我还得再练那凌霄飞剑呢,哪还能与妹妹一同到桃花潭来,泡这的温泉呢。”
小夕用手朝水里拨水,溅起水花几朵:“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只能怪我们身为女儿身,才成了笼中鸟的,我真是羡慕萧鸿哥哥了,一个月里可以出门好几回的,上回从南海带来的海樱桃,可真是好吃的了。”
萧婉然见她有些生气的模样,笑着安慰道:“嗨,你别说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了,他老是挨父亲的骂呢,他又不听话,喜欢招事,道行也不精妙,上回在伏虎山遇到了一个千年的蛇妖,却是自不量力,说什么为民除害,要不是五师叔刚好云游归来,恐怕早成了那蛇妖的果腹之物,他呀,就是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又淘气,还爱装什么阔气的,我娘亲却是拿他没有办法的。我们女儿家也好呀,平时不用外出,那些什么大妖怪的,倒是不见为好的。”她说完话,却是直起身来,想要朝小夕那边泼水,可这一对结实小巧的乳房,那曼妙之极的身段,也就毫无遮掩的呈现在方龙儿的目光下了。
方龙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那名叫小夕的女孩,也起了身,双手捧水,朝着婉然泼来,嬉闹声连绵不绝。这一幅艳画般情景,活生生的出现在方龙儿面前了。他哪里还敢动,大气也不敢喘,过了片刻,却是“噗”的一声,只觉鼻子一酸,冲下两道殷红的鼻血来。
也就是这么“噗”的一声,远在五六丈远的二女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嬉闹不由得的停了下来,目光如梭,直溜溜朝这边搜寻来了。想也是,做为玄天派掌门萧清月的女儿萧婉然,以及那鲁官策的女儿鲁小夕,哪个不是自幼就受了极好的道法熏陶,只是刚才嬉闹得狠,一时忘记这边居然来了个“人”罢。
那边传来二声清喝之声,龙儿心里大惊,羞耻心顿起,当下靠着嶙峋石器遮掩,踉跄的顺着来的路回奔,说时迟,那时快。这慌不择路的速度,却是把二位美丽女孩远远拉在后面了,只是遥遥听得见这样的声音:“小淫贼,你还往哪里跑,哪里跑,这里可是桃园石法大阵”,这声音,仿佛是那萧婉然的声音罢。
斜风细雨,方龙儿玩命的逃跑,哪还管得了雨水弥住了眼睛,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眼看就要跑进桃园了,那桃树却突然变成了无数的石狮子,龇牙咧嘴的冲过来,似乎要将他啮为齑粉。
后方隐隐的脚步声,眼看素白、淡绿二袭长衣飘来,果真是二女追来了,可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小溪那边却又是高山巨石,不可能攀越,石狮子阵咆哮震撼,非常的凶残。方龙儿着急万分,只怕被二女抓住,颜面无光。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呼呼风声,极为寒冷,却是掉进了一个极为深沉的黑洞里。
……
一阵凉意,“吱嘎”一声,门被风吹开了,这芦苇的小屋里,灌进凉风。待方龙儿睁眼之后,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盖着一床洁白朴素,温暖轻逸的棉被,什么桃园,什么女孩儿,什么桃花潭,似乎都是一场梦罢,然而令他惊奇的是,用手抹了一下鼻孔,却尽是鲜血。
“奶奶的,难道我做了个真梦不成?”方龙儿惊讶的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