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二十年三月,车侯的死讯已经传遍了整个炎黄大陆,七大世家对此反应不一。
段干武暴跳如雷,发誓要为车侯报仇。在短短几天之内,武威大军集结,开始向青杨进发。
皇甫松和皇甫华兄弟对此却深不以为然。
有独臂王之称的皇甫华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车侯不过一莽夫罢了,那师荣能杀了他,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哈,炎黄大陆,竟无一个英雄,居然让这无名竖子成就了名气,可笑至极!”
至于江南地区的长孙无忌和太叔臣,此刻正忙于和西恒曹家的交战,所以对於车侯的死,显得无动于衷。
不过,对於青州人而言,车侯的死,所代表的意义却大不一样。
各地郡府子民莫不欢欣鼓舞,一时间收服西河,踏平青杨的话语,在青州境内,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三月末的一天,青州王城传来消息:乐正家的二公子乐正克,将率领雷池大营半数人马,兵发西河。
对於这个消息,许多人都嗤之以鼻。
乐正克多年来好吃懒做,并无半点领兵的经验。如今居然要担当统帅,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有心人却开始留意这个以好色而著称的二公子,毕竟从不显眼的乐正克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其中所代表的意味,的确是有些耐人寻味。
莫非一场变革,将要在青州掀起?
西京,西恒曹家王城所在。
当代曹家家主曹衡,已经年过花甲。花白的胡须,深深的皱纹,似乎昭示着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一如往常,站在那硕大的西恒地图前,默默的凝视。
布满老茧的手掌紧握成拳,许是太用力的缘故,那指关节有些发白。在他身后,两名中年男子垂手而立。
“雍!”曹衡开口道。
“儿臣在!”
“长孙无忌和太叔臣此次派庄子红占领临江府,你可有什么看法?”
“儿臣不敢说!”
“我要你说!”
曹雍,曹衡钦定下来的下代曹家继承人,用惶恐的态度看了看身边的中年人,而后迈进一步,沉声道:“儿臣以为,庄子红不过是长孙家的跳梁小丑罢了,不需要我们为他费什么精神。只不过,临江府对我西恒至关重要,被庄子红这么占据着,儿臣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你想怎样?”
“儿臣以为,拿下临江府,就等於打开了江南的门户,这对我们西恒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曹衡沉默片刻,低声道:“雍,你认为拿下临江府,需要多少人?”
“儿臣以为五万足矣!”
曹衡摇摇头,道:“只有一万!春季将到,长渠羌人势必又要对我西恒发起新一轮的掠夺。我只能给你抽调出一万人马,五百乘战车,你自己考虑一下,若拿不下临江府,就不要勉强。”
曹雍面容抽搐一下,低声道:“儿臣拿的下!”
“另外,你和勇要随我前去新渠,和羌人野牛部的大牛首谈判。这件事原本不需要你兄弟二人一起前往,但野牛部是你和勇一手打下的,若你二人不去,恐怕大牛首不会答应和我们签定盟约书。所以,攻打临江府的事情,你必须要另选他人。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曹雍似乎早就料到了曹衡会这样说,当下思忖片刻后,道:“儿臣膝下有一螟蛉义子,名叫曹玄。次子性情坚忍,且心思缜密,兵法武功,都还算不错。儿臣想让他率兵攻打临江府,不知父亲是否同意?”
曹衡眉头一蹙,道:“为何不让阵去呢?”
曹雍脸一红,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曹勇立刻会意,道:“父亲,阵从未涉足军旅,让他带兵攻打临江府,儿臣以为不太合适。而且,雍弟与儿臣谈论过此事,我们都认为,玄才是此次出兵的最佳人选。”
曹衡听罢,笑了起来。
“我对玄那孩子,没有什么好感。他太阴沉了,让我有些琢磨不透。不过,你兄弟二人如此齐心,却是让我感到万分开心。既然这样,雍,立刻传我诏令,命玄自西京大营挑选一万五千人马,战车一千乘,攻打临江府!”
“儿臣这就去传令!”
曹雍和曹勇,立刻欠身应命,躬着身子,退出房间。
师荣看着怀中熟睡的小云儿,伸手轻轻抚mo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
自他决定帮助乐正克夺下西河要塞之后,小云儿就好像一贴膏药一般,整日粘在他的身边,甚至连睡觉也一定要抱着他。
师荣明白,小云儿是担心他把她扔在青州,独自前往西河。
看着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残废少女,师荣心中涌出无限爱怜,他轻叹一声,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云门先生,道:“先生,真的没有谈判的余地了吗?难道安西和青州的结盟计划,竟如此轻易的胎死腹中?”
云门先生点点头,“皇甫家对我安西和青州的谈判非常不满……家主刚回到家,皇甫家的特使就赶去安西。不瞒你说,若不是那个独臂王对家主心怀爱慕之心,恐怕如今安西已经是战火纷飞了!”
师荣无语。
眼见着他就要随乐正克起兵,却不成想云门突然宣布结束谈判,准备回转安西。
这其中的原由,固然有云门先生所说的皇甫家的压力,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青州方面。师荣已经不是数月前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这两个月来,耳濡目染,再加上李怀义和雯月的悉心点拨,他已经对天下大局,有了非常清楚的了解。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云门先生,我即将随二殿下出兵西河。只可惜了,这数月的辛苦,就这样付之东流!”
云门沉默片刻,突然抬头道:“其实也并非没有转机!”
“哦,此话怎讲?”
云门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看了看空荡荡的公主府后园,然后又走回来,盘膝坐下,轻声道:“若乐正克能够登上青州家主之位,我想我们还可以有合作的可能。但如果是乐正休继位,那么一切都不必再谈。关键之处,在於乐正雯月能够在青州停留多久,还有就是你们这西河一战,会是怎样的结果!”
师荣一皱眉头,立刻心领神会。
“先生的话我已经明白。但不知道此次出兵西河,先生有没有什么嘱托?”
“西河一战,关键就在於西河县令,车虎。小荣,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你自己好生琢磨。”
说罢,云门先生站起身来,向师荣拱手告别。
临上车的时候,云门先生突然又道:“小荣,若你有什么困难,就去东南大街的洞湖春,那是我早年在青州设下的一处暗椿。呵呵,虽然那里已经没什么用处,但我想还是能给你一些小小的帮助。”
师荣拱手感谢,目送云门先生离去。
当晚,雯月神情黯然的回到了公主府,却见师荣坐在她的书房中,正等候她的到来。
乐正雯月心中一喜。
要知道,自乐正克一事发生后,师荣始终对她若即若离。就算是后来答应了李怀义的要求,留在青州,甚至居住在公主府内。但始终没有给她过什么好脸色。这让乐正雯月心里十分难受,再加上和安西的谈判告以失败,更让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不过,在看到师荣的这一刻,雯月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在瞬间一扫而空。
“小弟,你怎么在这里?”
雯月话一出口,顿觉有些懊恼。怎么平日里自己那样善辩,可见到师荣,却紧张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好在师荣并未觉察到什么,微微一笑,道:“姐姐,我是来向你告辞的!”
“告辞?”雯月心中一紧。
师荣道:“姐姐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打算先行离开,前往西河要塞。”
“为什么?”
“我今天下午翻阅了西河的情报消息,发现这所谓的********,并非是无懈可击。西河防御的根本是在於西河县令车虎。这家伙是车侯的门客,智勇双全,武力高绝。西河在他铁腕管理之下,当真是难以对付。可如果车虎一死,那么西河所谓的防御体系,也就无从谈起。所以,我决定刺杀车虎!”
雯月激灵打了一个寒蝉,看着师荣,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她有心阻止师荣这种发疯的举动,可是仔细想想,凭督护军的战力,就算有李贽和钟离汉两人的帮助,乐正克想要强攻下西河要塞,依旧显得十分困难。
若不是因为青州局势迫在眉睫,她必须要尽快为乐正克竖立起威望,那么她定不会想到去攻打西河要塞。师荣的办法,一旦成功,倒是能解决督护军的战力问题,只是如果失败,师荣也将陷入危险之中。
一时间,雯月心中纷乱,有些拿不定主意。
师荣见雯月不开口,当下起身,道:“姐姐放心,那西河固然有些凶险,可在我眼中,车虎不过草芥而已。你尽管命令乐正克领兵挺进西河,一个月后,若看到西河烟花升起,就说明我已经成功,你尽管命令他发兵强攻。不过,若两个月内不见烟花升起,他最好还是撤兵。”
乐正雯月点了点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师荣。
半晌后,她低声道:“既然小弟做出决定,姐姐也不再阻拦。总之,小弟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若真的不行,那就别去勉强。”
“我知道!”
师荣说罢,起身告辞。
乐正雯月将他送出书房,两人默默相视,突然间在心中都生出了各种感慨。
他们都知道,桐岭春意,再也无法回来。从今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简单的姐弟关系之外,就只剩下了君臣之属。
雯月不禁眼中泛出泪光,嘴唇蠕动片刻,终没有说出话来。
师荣离去之后,雯月回到书房,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长案前,心不在焉的翻阅着令尹府送来的各种文卷。
突然间,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警兆,呼的一下抬起头来,向门外看去。
她很难说感到了什么,只是心中有种很不舒服的感受。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影响着她的心境。
刹那时,雯月的精神提升到了极限,纤纤玉手,缓缓向长案上的绿鞘短剑抓去。
就在她碰触短剑的工夫,一道黑影突然窜出。
千百股奇怪的力道,几乎是同时将她笼罩住。或是将她身子向前扯动,或是直压过来,还有几道说不清的力道,在她体外盘旋。
雯月就好像是掉进了大海的漩涡之中,心中生出难以把持的感受。
好在她先一步生出了警兆,原本盘坐的身子突然向后滑动,短剑锵的一声随之出鞘,一抹寒星,向前飞射。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点剑芒骤然幻现。
寒星与剑芒相触,发出啵啵啵的轻响,一股股无形的真元之力,在电光火石间交汇在一起,雯月张口喷出鲜血,身子重重的摔在墙壁之上,四肢竟好像是被束缚了一般,无法有半点动作。
剑芒再现,尖细的剑气,带着破空的呼啸,朝她直刺过来。
雯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和身法,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身影,如同瞎子一样的和对方搏斗。
眼见剑芒及身,雯月心中一片空明。
她没有去想自己的生死问题,相反,脑海中尽是和师荣相会的一幕幕景象。想到桐岭古洞中那羞人的场景,雯月的娇靥泛起羞红颜色,嘴角反而露出一抹颇为欣慰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住。
一股熟悉的体味,冲入雯月的鼻中,让她募得清醒过来。紧跟着,耳边响起一连串的金铁交鸣声,然后轰的一声巨响传来,雯月睁开眼睛看去,却只见眼前飞灰扬起,地面上是一溜鲜血。
师荣将她搂在怀里,紫眸闪烁骇人的光芒。
狼刃吞吐着一尺多长的芒尾,遥指那飞灰扬起之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小弟-!”雯月惊道。
“我刚才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匆忙赶回来。还好来得及时,否则就要铸成大错!”
雯月只觉心中甜蜜,将羞红的娇靥,埋在了师荣的怀中。
这时候,后园的巨响惊动了整个公主府。
巴图带领着一干亲兵从前院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喊:“主母,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师荣一震,忙将雯月松开。
雯月心中怅然若失,对打搅她的巴图,恨的要死,可偏偏又无可奈何。
飞灰落下,书房的一面墙壁,已然倒塌。
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身上遍布了横七竖八,深可见骨的伤痕。在他身边的地面上,亦有深达数厘米的剑痕,巴图等人赶来时见此清醒,心中只觉得有些骇然。
“主母……”
“巴图,我没事。检查一下刺客身上的物品,看看他是什么来历。还有,加强公主府的防卫,今天若不是小弟在这里,我就被这该死的刺客所害。”
“巴图无能,害主母受惊!”
巴图惶恐的说话,带着人将刺客的尸体拉到一旁。
师荣静静的看着雯月,始终没有说话。
雯月明白师荣眼中的含意,低声道:“小弟莫要担心,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其实,我已经知道是谁干得好事。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下手。看样子,王朗兄弟已经看出了我的意图,小弟,答应我,定要拿下西河要塞!”
此时的雯月,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师荣点点头,说:“姐姐放心,小弟绝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只是我这一走,难保王朗门下还会再生事端。到时候我不在的话,你的安全,着实让人担心。”
雯月微微一笑,“小弟放心,今日的事情不过是我疏忽大意。天一亮,我就会请调来禁军驻留公主府。有巴图在这里,他们想要故技重施,却是不太可能。小弟只管出发,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
师荣说罢,转身离去。
而雯月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禁露出黯然神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