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倚征棹,薄暮起欢歌。笑揽西江月,清辉不厌多。”李剑淡然的声音蓦的在船头响起,西边是落日的余晖照耀着粼粼的江水,另一边却是一轮淡白的月乌挂在暗青的天幕边。倚靠在船头的苏静云回头嫣然一笑,这宁静淡雅的微笑绝对能比那蒙娜丽沙的微笑更加动人啊,李剑轻轻赞叹了一声。
“李秀才可是好雅兴呢,不过入夜江风就凉了,还是让李姑娘回舱里去吧,呵呵。“一个满脸胡须上了年纪的老槔工笑呵呵的嚷了起来:“再过个把时辰就可以到鄂州,今夜俺们要留宿那里,李秀才倒可以上岸游玩游玩,端的是个好地方呢。”
这是一艘不大不小的中型粮船,在李剑的记忆中,这应该是一艘蛮先进的船只了,采用的是尖底,比之北宋漕运的平底船吃水深,可以进行大江和海上运输。船是替一个富商运粮往川中去的,李剑二人便是到的建康府搭上这艘船的,一路上,以他淡泊的态度自是不会顾及世俗之言,不过考虑到苏静云的名节二人约以兄妹相称,是以这老槔工叫苏静云做李姑娘。
“何伯费心了,这船可是走的真快呢,莫非何伯运的是要紧货物么?”李剑对这几个船工的拼命劲感到有些费解,一路来似乎不知疲惫的疯狂操舟。
“什么要紧啊?”何伯叹声气道:“还不是为了赶紧做几趟好营生,这些日子也不知怎地,川中几大粮行玩命似的购买粮食,俺们这粮船多跑几趟,也赚多一点了。”他抹了一把被江风吹的干裂开的嘴唇爽朗的笑笑,不过那深藏背后的愁苦却是无法掩饰的落入李剑的眼里。
李剑轻轻为苏静云披上一件衣衫道:“妹子,这里凉,你还是回舱里去吧。”
苏静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此刻真的好像自己幼时的兄长呢,在他如水般的温柔中哪里能看出他杀人不眨眼的手段,她始终还未能完全从李剑在她面前连毙两人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过李剑这一路上优雅而风度翩翩的绅士之举已然逐渐将这层阴影驱去了。
看着苏静云消失入舱中的背影李剑浅笑问道:“何伯啊,请问这鄂州入夜却有什么好去处啊?”
鄂州便是后世的武汉附近,当世的所谓九省通衢,交汇大江汉水,水运之发达一时无两。更因岳飞长期经营此地,端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川流不息,一直是南宋除苏杭最兴旺的城市,只是年来由于盱眙拥榷场之利,且现在鄂州的官老爷们贪污都来不及哪里有空搞什么经济民生呢,所以鄂州在南宋的地位便落到了盱眙之后,但说到水运,却绝对是当仁不让的龙头老大。
“咳,老何头知道什么呐”另一个艄公走了出来朝李剑笑道:“俺们都是靠水吃水的苦哈哈,到的这鄂州就是靠岸睡觉,哪里去玩过什么?鄂州有什么好地方,问俺们可不是白问么?”
这倒也是,李剑笑了。
“不过俺却知道,这鄂州原来啊是岳王爷管着的,那叫一个好啊,不过现在,听说里头乱着呢,李公子要上去游玩千万莫带着李姑娘啊。”老艄公一脸真诚的叮嘱着。
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船靠岸了。
“苏姑娘,这些天在船上吃住实在有些难为你了,今晚我们去岸上找家客栈歇息一晚吧。”李剑虽像是征求她的意见,不过却似乎主意早定了,径直往外走去。
苏静云这些年虽吃了不少苦头,但吃住方面确实未曾如同这些船夫一般,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也逐渐清楚了李剑的脾性,不喜人装样子,当下也不犹豫,跟着李剑走上岸去。
虽时至傍晚,街上两边的酒楼勾栏都已亮起明灯,街道上仍是行人颇多,来往匆匆,二人随意寻了一家酒楼,叫上酒菜。李剑本来并不想饮酒,只是一路来听几个船工说这鄂州明黄酒是如何出名便有些好奇,此刻黄酒入口甘美清醇,酒香四溢,满楼皆醉,果然是一流的美酒啊,李剑心中暗骂了一句,后世说的什么好酒自己却哪里尝过比得上这酒的,果然是水平一代不如一代。
“好香,好香,皇甫兄,就是这家了,鄂州明黄专卖,走,快进去。”一条高瘦的汉子大声嚷嚷着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一脸怪笑的年轻公子。怪了,前面那汉子居然不似个华人呢,有点像西亚那边的人种,只道福建浙江老外多,没料到这内地鄂州却也有外国友人呢,李剑有些好奇,这老外中文说的还不错呢。这一刻,李剑似乎觉得生活在此世也算不错,最起码是老外往中国跑,少有中国人往外国跑的。
“什么?”那汉子暴喝一声,一把拽住了一个瘦弱的浚槽儿:“你莫不是以为俺没钱么?天下哪有定量售酒这等怪事?”
那浚槽儿一脸苦相不敢挣扎:“这位好汉,俺们这里的鄂州明黄奉了官家之命确实是定量出售的,每日便是那些,今日最后一坛卖给了那位公子,二位好汉来的稍迟了些,俺也没有办法啊。”他朝着李剑这边指了一指,倒把李剑逗笑起来,看来自己运气还不错呢,所谓“发财”酒也让自己喝到了。(“发财”酒乃是俗语,指酒瓶中最后一点酒)
“岂有此理,这茶酒司里头全是一群王八蛋。”外国汉子松开那浚槽儿破口大骂起来。
“这你就错了,这条规矩可不是茶酒司定的,乃是鄂州都统制的公子制定的。”一个面目俊美的青年站在门外朗声道,只是声音中稍带了些怪异。
果然是江湖儿女多奇志啊,不爱女装爱男装。李剑感慨大发,冒昧的引用了一下毛主席的诗,这却又是一个女扮男装的。
只见她缓步走到原来二人面前,眼睛死死盯着那本来一脸笑意此刻却呆若木鸡的年轻公子,良久才恶狠狠的道了一句:“皇甫阁,看你躲到哪里去?”
“何,何家,妹子”再次出现的皇甫阁咽了咽唾沫苦笑道:“我,我…”这一向伶牙俐齿的皇甫少爷此刻却是无言以对面前的这位了。
原来是他们啊,李剑听得皇甫阁这几个字心中隐隐记了起来,当日在钱塘十少大会上似乎见过这两人,眼看皇甫阁与那女子似乎有些瓜葛,尴尬无比,李剑偷笑一声冲那边大声道:“在下这坛酒一个人却也喝不完,几位何不与吾同享之。”
那边三人同时望将过来,那嗜酒如命的朵颜飞两眼张的如铜铃一般,恨不得一把扑将过来,而皇甫阁更是急于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顿时跟朵颜飞努努嘴大笑着走了过来:“哈哈,这位兄台果然豪爽,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
人影一闪,那女子却是抢先坐到了苏静云的身边,一脸寒霜的只盯着皇甫阁,好在这位皇甫少爷不知练了什么视而不见的好功夫,全然当她不存在,同李剑寒暄了起来。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
“在下姓李,一介书生,这是舍妹。”李剑心中郁闷,好死不死买了件儒生服,不得已只好打肿脸硬充胖子了。
趁着李剑替二人倒酒的功夫,朵颜飞赶忙嘟囔道:“俺叫朵颜飞。”便抓起酒杯放到鼻边细细的闻了一闻,仿佛一个多年的老酒鬼一般发出一阵“啧啧”赞叹之声,叫了几句“好酒”后方才浅饮了一口,说是浅饮,却也喝的只剩杯底了。
皇甫阁白了他一眼笑道:“在下皇甫阁,川中人氏。”
那女子却一把拦住了杯口冷冷道:“我不喝。”李剑有些不爽,暗道我可没惹你,倒霉,白招人脸色。
皇甫阁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李剑的酒坛子低声道:“何,何家妹子,别生气了,愚兄给你倒杯酒陪罪行么?”眼见那女子冷哼一声虽仍不理他,不过眼睛里却已然有些暖意,他赶紧大着胆子挪开了她的手,斟上了酒。
开始皇甫阁结结巴巴的那句朵颜飞并没能听清楚,此刻却是听了个真切,顿时连酒杯都放下好奇道:“哦,你就是皇甫老弟的未来媳妇吧。”
女子却正是一路追寻皇甫阁的何家大小姐何袖舞。她听了朵颜飞的话顿时脸红过耳,一怒便要拍案而起,幸好皇甫阁匆忙将她按住,陪笑道:“嘿嘿,这是个粗人,你别计较。何家妹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啊?”李剑和苏静云同时脸向桌面,偷笑了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是东方姐姐。”何袖舞片刻之后便回复了冷静,脸上潮红退去又仿佛罩上了一层冰霜。
果然是那个臭婆娘,皇甫阁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脸上却仍是一脸贱笑道:“我与朵颜兄正要去塞北领略一番边塞风光,你还是尽早回家吧。”对这位大小姐,他的一贯策略就是惹不起,躲。
“你”何袖舞盛怒欲骂,稍停片刻,她长吁一口气轻松道:“随你。川地巨变在即,你若不管家族之事,只管自己出塞便是了。”
啊呀我的大小姐,你这话也敢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啊,皇甫阁差点没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川中之事,他岂能不知,他正是准备即日赶回川中,只道这丫头不知才骗她自己要出塞,却没想到她居然也一清二楚的很,皇甫阁郁闷的喝了一口酒,撇撇嘴无话可说了。
“哈哈,皇甫老弟,这位姑娘可是聪明的很呢,看来老弟日后要好自为之了,哈哈”朵颜飞清醒之时心思之敏捷毫不逊色于皇甫阁,此刻知道皇甫阁此次是难逃一劫了,不过在他心里,这劫却并不坏啊。
他端起酒杯邀道:“来,李公子,皇甫老弟,咱们今日萍水相逢,明日各奔东西,人生之事莫问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干。”
李剑见他说的豪壮,心中微动,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何袖舞看看他们,心中暗叹,自己虽一向自认不让须眉,但却始终稍逊这等男儿壮志,汉子豪情,而那年轻秀才却也好过自己甚多了。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朵颜兄,明日你便返回漠北了,你我兄弟一别,再不知何时能见,来,小弟敬你一杯,李公子与我同饮如何?”这对形影不离一年多的兄弟终于要各奔东西,李剑看着眼前两人轻叹一声饮下杯中酒,似乎缺了些什么,原来这酒太过淡甜,用在这分离之时显得有些淡然,李剑忆起后世那些劣质高度的烈酒,在送别之时却比这酒要好喝许多了,酒味皆由心生啊。
酒过几巡,三人均是海量却无半点异常,兀自说笑着。
“李公子,你可知这鄂州有什么好去处,今夜俺们也去玩上一玩。”
李剑微皱眉道:“小弟却也是初次来到,着实不知。”那边皇甫阁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苏静云轻
柔的声音低低响起:“黄庭坚黄学士曾到那鄂州南楼写下此诗,想来那里该是个好去处。”
“哈,不料这李姑娘却是有如苏学士之妹般呢,见识不凡啊。”皇甫阁错愕了一下,朗声笑了起来,苏静云经他一夸娇靥上悄然盛开一朵醉意盎然的芙蓉。
“汉江北泻,下长淮,洗尽胸中今古。楼橹横波征雁远,谁见鱼龙夜舞?鹦鹉洲云,凤凰池月,付与沙头鹭。功名何处?年年惟见春絮。非不豪似周瑜,壮如黄祖,亦逐秋风度。野草闲花无限数,渺在西山南浦。黄鹤楼人,赤乌年事,江汉亭前路。浮萍无据,水天几度朝暮”夜风中耸立的南楼上站的数人,凭窗远眺,当中那名白衣儒士一首《酹江月》顿时引起一阵惊叹。
“兄台高才!”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