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才有意识地注意起对门的老人。他们早已上了年龄。虽说子女多，但子女的情况都不怎么好。唯一的女儿早几年就离婚了，留下个孩子还很小，就交给两位老人来照顾。三个儿子在工厂上班，但厂子效益都不怎么样。处在这样一种家庭里，老人只能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在我眼里，对门的生活真难。屋里的家具没有多少，大多都是四五十年代的老柜子、老椅子。尽管住进了楼房，但一到冬天，他们就交不起暖气费。不交费，暖气公司的过来把暖气给掐了。为了取暖，老两口重新在楼里架起了炉子。到了交电费的时候，老两口用的电不多，有时候不到十度。我每次犯嘀咕，他们到底是怎么用电的？可想想，也没什么意思。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活法。就是这几度电，老人也要一度一分地对账、交钱。虽然有些细，也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痛快的感觉，但一看他们家里的情况，也便没有了多少想法，只好耐心地一一解释。在收费上，我觉得自己挺有意思的。因为收费，已经有好几个人与邻居产生了矛盾，有的还骂了起来，打了起来。可我在长达十几年的收费中，没有与一个邻居产生过隙，也从来没有产生任何隔阂。老两口不识字，每次轮到他们家收费我便代劳。帮他们收费的时候，我能为他们省点就省点，尽量帮他们减少一些开支。因为谁看了他们的生活，心里都会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老马每天都出去。有一次，我和同学骑车逛街的时候，在高庙底下的一个流动摊位上看见了两位老人。老两口一个揉着面，一个在油锅里炸油糕。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也很自然，就像小城一道平实的风景。一个油糕两毛钱，多一分不收，少一分不卖。我和他们打了招呼后，老马停下了手，把油手往裙布上抹了几下，顺手把几个刚炸好的油糕递给我：吃吧！我说我不要，老马硬塞给我。那次，我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老马卖油糕的事实。
做油糕要把面提前发好。每天下午到晚上，对门的老人都忙着在自己家里发面。因为是一楼，他家有院子也有小煤房。刚开始，对门老人只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发面。可做油糕是个麻烦事，也容易把院子弄油渍。再说，一到夏天，特别容易招苍蝇。某一年，老人把外面的小煤房收拾了收拾，然后拉了一根电线，就成了专门的油糕房。这下子院子里是清静了。只要回得早，每晚都能听见老马发面压面打面的声音。那面是姜米做成的，要用木槌使劲地槌才行，等槌得差不多了，还要煮熟。每天晚上，老马家临巷道的那间煤房里的那盏昏暗的灯就亮了，然后就可以看见老马来回腾挪的弯曲身影。烧水煮面用煤多，为了节省，老马不知从哪里捡了许多木柴。每次煮面的时候，满巷道都是浓浓的木柴味。有时，火烧火燎的木柴味随着风就窜到了楼里，窜到了各家各户。闻着这些令人发炝的味道，虽然自己嗓子不舒服，可觉得熟悉，也很亲切。毕竟离开村庄好多年，很难在城市的小圈子里闻到这些。闻着这些木柴味，能让人一下子回到乡村的夕阳里，看见袅袅而起的炊烟。
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老马的油糕也卖了一天又一天。
某一年冬天，平板车不见了。我从吴忠回来看见车子不在了，觉得事出有因。但我不能亲口去问，只好委婉地通过妻子打听对门的情况。妻子也说不清对门车子的事儿，但给我说了其他几桩事。
头一桩事是老马在院子里打了口井。水价从过去的0.4元/方涨到了0.8元/方，然后又翻了一番涨成了1.6元/方。对门越思谋越生气：这哪是让人吃水，纯粹是变相抢钱嘛。于是，老马花了30块钱从外面请了个人在院子里打了一口水井。水出来那天，老马的老伴高兴地对邻居说，有这口井想干啥就干啥，再也不用花那冤枉钱了。
再一件事是老马把暖气彻底地掐了，在屋里架起了火炉子。一年的暖气费少说也在四百元，可交了钱后，屋子里依然冷得要命。找供暖气公司给修修，人家张口就要维修费，并声称不交钱不维修，不维修，交了钱也取不了多少暖。与其那样，还不如自己架个炉子取暖。再说那供暖公司也真是，每年收费都要一次性交清。谁家交不上，全楼都受罪。即使交了一大半，每年到了年关跟前，故意停上半个月的暖来刁难。虽然是惩罚少数人，可跟着受罪的却是全楼的人。供暖公司已经连续好几年的不人道表现，不但让人受冷，更让人受气。“与其受别人气，不如自己架炉子，”老马老伴说。我想，这就是底层老百姓。老马一家就是其中的普通一户。可老马的平板车没了，油糕怎么卖？生活怎么过？他们可没有什么社保金、低保金，因为这城市暂时还没有想起他们。
可他们的年龄的确很大了。
前两天收电费才知道，老马年事已高，早几个月就病在床上了。
老马病了，没多少钱买药，就把家里唯一的家当——平板车卖了。
听了这个消息，我有些担心。我生怕哪天天没亮，老马就被人用白布裹着从楼里抬了出去。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懂了一个词的意义：相依为命。
巨大的声响
一
巨大的声响震撼着每一颗心灵。在陌生的对视之间，身体的摇摆仿佛成为一种无法代替的生活方式，有谁可以把所有的一切放弃，甚至做碎？
声响之内，谁是自己的主人，只有自己知晓。之外，没有谁不把自己当回事。强大如波一般的声音震撼着每一个身体，并让他们在尽情摇摆间暂时忘记痛苦，忘记所有的不幸。
是深夜了。狂放的音乐依然震荡着。迷离的眼睛或者忘却的念头暂时地告别着某种心情。在意念支配心灵的过程中，寻找只是一种方向。夜的包裹能让方向随时掉头，也随时将人的欲望丢弃在一片正统之外。在一个散发着清新香气的灵魂里，巨大的声响以一股诱惑击打着欲望的力量。许多人在选择逃离的世界里，稍不注意就误入一个圈子，哪怕是一种无声的世界。只要有念头，谁都有可能陷于喧闹，也有可能将自己放置在没有约束的境地里。然而，在一种力量的圈子里，不论是谁，都无法拒绝或者放弃。在诸多熟视无睹的麻木中随意放松自己，随时都会迎来一股危机。
透过摇晃的音乐，激情男女摇晃的形象刺激着眼睛。他们使劲地将自己的头颅和身体扭动，并伴着许多呻吟将躲在暗处的看客诱惑得无所适从。许多人找不着自己的神情，便继续寻找着合适的表现形式。酒、烟、性、女人、粗口……神情在摇晃，方向在逃离。
逃离，仅仅是一种内心的不适。走出来，除了一身臭汗，便是夜的另一种表情。再多的想象，只能成为一种想象。
二
巨大的声响依然响着。思考并在摇晃中选择一种路径，两脚无力。
望着最后一只烛光，生活隐然而去。那些摇晃的身体正把往常经历的事情一件件撕碎，然后让许多事情渐渐抹去。一切有关的想法仍然没有如约而来，只有股股迷茫让人明白身入某种圈子本身就是一种失误。一旦某种习性将人的生活变成一种定律，思考着的、行动着的也许才能成为正确。正确就是被一堆错误包围着的一个答案。世上无所谓正确，也找不到百分之百的错误。沉湎于人生的摇晃中，活着与逝去，仅仅是正确与错误的交织。
但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
巨大的声响继续。我走在夜空的月色里。夜色一片安静，万家灯火熄灭。很多人睡着了，做着各式各样的梦。梦里有正确的期望，也有错误的意图。但醒来，心里颤抖着。
梦里看见的一切随着清醒逐渐消失。
一阵风吹来，歌声化成一种寻找，继续在巨大的声响背后想象着一切。
不是哪一个细节都可以包括正确，也不是哪一步路都让自己的方向偏离。没有放在心上的错误，往往只在一个环节上就可将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哪怕是一声巨响，在一个加强音里，就可以把很多梦想全部掩盖。
许多人活着，就是一个音符。有时，生活的味道还不如一个音符。舞台中央，一群年轻人用自己的力量发泄着自己。我站在旁边观望时，竟然觉得一切离我很远。这是事实。有很多事情我做不到，可他们能做到。就比如我在思考某种事情的时候，丢失的不是内容，而是方向。
听着声音，突然有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很多时候，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眼光短视，但万万不能丢失自己。活在世上的理由并非有人理解才能够更多地把握生活。当你某一天突然感觉自己无着时，只要把心思放在某种依靠上，就能找到方向。而此时，梦突然醒来，我看见自己的眼睛红红的。那个红红的色彩是梦中的一个境界。
春天来了，把心情收拾起来，给自己找个事儿做。当很多人从我的眼前一天天成为一种方式的时候，心灵所拥有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寻找。
静夜思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看书。一阵秋风吹来，凉意渗骨。想是时节变脸了，该安下心来想想后面的事情了。于是辗转反侧，凝望如豆灯光发呆。
来这个城市工作生活已有一年多，除了双休日，大多数的工作、生活一直徘徊在三点一线式的规律中，仿佛重回昔日学生时代一样。在宿舍、办公室与食堂之间的生活中，难得有抬头看天的轻松，多数时光都围绕着文字及文字之外的思考行进。这样的生活仿佛与称为现代文明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但认真思量，却让人收获许多。当社会分工形成的阶层差异在我们身边真真实实地存在时，怎样找准自己的定位，调整好自己的心境，做好自己的工作，确是需要一番努力的。当我们融入整个社会的发展潮流中，想要更好地在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共同实现中寻找到一份安静与快乐时，能否把握好自己，非常重要。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社会分工的不同，让我们只能在既定的分工内安心面对。至于许多外在的冲击和诱惑，至于摆在眼前的挑战和困难，都可以轻轻淡淡地挥之而去。作为一个社会的一部分，我们必须要经受这些考验和挑战。这是幸运，也是压力，更是责任。
有时困惑的一点是，想要说话时，发现话语权已经沉默了。倒不是我们没有说话的欲望，而是深感说话的不易。有许多时候，轻言一句随时都可能将某些事情弄砸，或者把好事办成坏事。这是现实所不允许的。尽管在我们身上有种与世隔绝或者被人遗忘的感觉，但总体上，每当一个个鲜活的现实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的内心是活跃的，是灵动的，是有所感受的。即便有人在背后议论或者从世俗的角度有些非议，但只要自己心定，再有什么话语也是别人的。在这种情况下，能不为世事所动，能紧紧地把握住时代发展的脉搏，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往下走，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年前，我从彼城调到此城的一个相对偏远的拐角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与往昔相比，此城的工作尽管有些单一，也有些让一般人承受不了的东西，但总体却让人更深刻地体验做人的不易以及从事一份工作的内在压力和挑战。按照常规看法，步入一个权势部门自然会有许多人在屁股后面跟着、撵着，也有许多是会令人心情舒畅。但我当初的选择、命运安排以及后来的组织使用，一直让我游离在权势之外———我所从事的工作以出点子为主，尽管有些出得不怎么样，但至少让人在思考的空间里时时感受到生命存在的重要性和对人生的百倍珍惜。在这样一种对比下，权势的低微尽管让人间歇地产生一些正常的情绪或者牢骚时，但总是抵挡不了正确方向的选择。经过一年后，当一颗心灵诚实地融入到一种枯燥而又有思考快乐的工作中，通过自己一些力所能及的思考，将有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转化为造福人们的利益时，那份谁也体会不到的快乐自然地涌入了我的意志，并让我在这份看似无味的工作中体会到工作着的快乐。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此城工作的最大益处是让我更深地理解了做人、为文的不易。与过去的工作相比，我在从事同一种文字工作但处在层次不一的环境里，最大的区别是喧闹与平静、浮躁与寂寞。置放在物欲包围的环境，许多充满各种诱惑的东西时时牵绊着人的思想，并有可能将人的习性和生活方式改变。在这样一种环境选择里，能否坚守住一份对事业的忠诚，能否安贫乐道、静守寂寞，确实需要一番功力。这不是工作所必需的，而是作为一个人有必要做到的。我常常回望身后的一些贫困群众，也有意识地对比走在物质条件前列的人们，总觉得这个社会给予我的还是相当公平的。尽管有很多人对眼前的现实大发议论，也常常发出自己的不同意见，但静心想想，这个社会给予我们的太多了，也让我们在生存无忧的过程中收获着更多的东西。能够有这样的平和心态，又如何不珍惜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工作呢？
其实，每一个人都需要平心静气面对生活、接受生活的勇气。如果时常陷入不满足，迟早会出问题，尤其是思想上的问题。源于这样的思考，我从起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渐渐适应，逐渐地感受到平凡与宽容是人坚守理想的最佳动力。看看周围，很多人使劲地挖掘自己的潜力，运用所有的力量为了生活、工作而奔波。他们也许没有什么想法，但体现出的那种向上、积极的心态却令人羡慕。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为自己无数次的荒废时光而自责。在人一生不长的奉献过程中，该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人又不可能穷尽其毕生去做好所有的事。思前想后，这一年来该有多少美好的时光就这样荒废了，有多少应该致力而为的事情就这样耽误了。这一年一季里，自己做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扪心自问，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让自己只有奋力而前，全心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