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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家贫如洗(1)

杜石朴本想拔腿去撵婆姨周凤莲,当想起刚才骂了那么多绝情话,又觉得很难为情,急忙转身回到屋里,打算让小女儿法蒂玛去把对方拉回来。来到屋里,这才突然想起,今晚她照例到学校上晚自习去了,这阵还没有回来。于是又到厨房里来找大女儿阿依莎,推开门之后发现她竟然在抽泣,赶忙小心翼翼地退出门来。

在这屋里,杜英英也听到了父母二人激烈的吵架声,由于正生爹的气,便没过去劝架。再说,爹和妈的骂架打仗已习以为常,实践证明,自己每次的劝说或拉架,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只要见她来调解,妈对爹的反抗情绪更强烈了,爹对妈的惩治也更凶残了。看来,他们都以为,即便打坏了或气倒了,总会有人伺候伤病员呢。

尽管是被逼无奈走出了家门,周凤莲也还心存一丝侥幸,总以为娃他爹或是大女儿定会追上来,用好言好语将自己劝回去。那样,至少她有台阶可下。再说,往后娃他爹的脾性定会有所收敛。当走出老远,仍不见有人跟上来,一种凄楚之感立马袭上了心头。看来,丈夫已经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之人,乃至早已有了想抛弃她这个累赘的打算。那么,惟有眼前这一条路可走了

让她感到特别奇怪的是,平时并不太管用的腿脚,今晚却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酸软无力,就连整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疲乏与害怕了。黑灯瞎火,一脚高一脚低,还不得不往前走。大渠里的冰再滑,也不在话下;东山坡上的路再难辨认,也没什么了不起。她已经豁出来,要回到娘家去,哪怕独自到老,也在所不惜!否则,在那个家里活人,还有什么意思啊?杂滋杂味的光阴她已经尝遍了,也受够了。

十四岁那年,她便未作任何声张地嫁到了杜家。未来的丈夫,比她还要小四岁,在她看来,还只是个毛头毛脑的娃芽芽。白天,在东山坡放牛和羊的时候,受到别人家孩子的欺负,她都要跑去给他断官司。晚上,伺候对方睡下了,自己再坐到油灯下干针线活儿。她是个爱唱歌的姑娘,心里装着数不清的曲调,总会把想诉说的心里话,当作歌儿轻轻哼唱:

人家的女婿娃上学堂,

我家的女婿娃放牛羊,

吃罢早饭挥个鞭杆去,

晚上回来上不去个炕。

站上个板凳还要人搡,

又给他解裤带脱衣裳。

头一回尿湿了红绫被,

二回冲跑褥子淹塌炕。

揭起被来我连掐带嚷,

伸手又是狠狠两巴掌。

打得轻一些唤大姐呀,

打得重了竟然叫亲娘。

我不是你姐更不是娘,

远路上的婚姻配成双。

思思想想只有寻无常,

收下的财礼却还不上。

……

唱着唱着,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那个长相英俊的十八岁少年韩维民。那是对方到她的娘家附近转亲戚的时候,他们相互认识的。同时也想起了他对自己说下的那番求爱话:我觉得你是这世界上最水灵的姑娘,嫁给我吧,我会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一辈子器重你,疼爱你。想到这里,她的泪水潸然而下了。

那无数个不眠之夜呀,是针穿过来的,线扯过来的,泪冲出来的!谁知后来,杜石朴却像淌过第二遍水的麦子攒着节儿往起长。那个姓韩的少年虽好,听说已经成家立业,何况再没什么相互见面的机会,渐渐也就了断了指望。就在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之快的时候,杜石朴也知道什么叫害羞了,不论什么情况之下,再也不叫她大姐了。

继而,变得格外调皮捣蛋,在外面听到别的男人都给自己的媳妇当哥哥,好像他自己吃了什么大亏似的,回到家里来也让她叫哥哥。她怎么也不叫,也还敛起被对方逗出来的笑容指责说,傻瓜,那样叫有罪呢。对方鼻子皱皱、嘴巴撅得老高,我才不信呢。那天,二人从东山里拾完木耳与地丸子回来,他接过对方肩上的背兜,唱着花儿编派她:

石山嘴子上一只羊,

对面子洼里的草香,

尕妹的背兜哥背上

你给哥把空手甩上。

唱罢,他乐不可支地往山下跑了,像个怕被猎人追捕到的兔娃儿,屁股蛋儿一蹶一蹶的。周凤莲先是被他的歌声惊呆了,是啊,是啊,同他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原来并不完全了解,他竟能唱出这么水生生的高腔山歌来。她知道自己吃亏上当了,在后面边追赶,边拾起小石子往对方那边抛,边抛边喊,打呀,打呀,打你这个没羞的货!

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甜美。在家乡干农活,他们胯胯挨胯胯一起下地,胛胛并胛胛一道回家,这般地恩爱惯了,偶尔一次别离,哪怕只是一旬半月,都要牵肠挂肚地思念对方。没过几年,对方竟然变成了个棒小伙、好劳力,出门大都吃大苦、扛重活,要么修山路,要么挖深沟或开大渠。每次,周凤莲总怕他会累病。但每当回来的时候,他总会满面红光笑添姿色,并带来新婚一般的爱,春风一般的温暖。

他本就干活麻利,又不惜力、肯下苦,每次竣工的时候,总会被评为劳动模范或生产标兵,给她捎回来样式不同的奖状,与种类繁多的奖品。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值钱,却能给她增添荣耀和活人的信心与力量。她总觉得,这是无与伦比的。是啊,就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过去曾被她一次又一次打肿屁股的那么一个毛头毛脑的娃芽芽,如今竟然能成为频频得奖的男子汉、大模范。

这天周凤莲的心情格外好,用奖品打扮起了自己的丈夫。大红花别在胸前,毛巾围在脖子里,左手拿搪瓷缸子,右手握铁锨,再把那顶印有“光荣劳模”红字的草帽,拴个长带子背在脊心。而她则像个摄影师,站在远处打量。他呢,那么一条汉子,在她这个热心媳妇面前,居然像个毕恭毕敬的小学生,任她随意摆布,尽情打量和赏识。打心底里讲,她真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自豪与骄傲。尽管如此,周凤莲还是觉得不太过瘾,想起对方那水生生的歌喉,就让他尽情发挥。

“行呢。”

“好啊好啊!”

“不过,你也要唱呢。”

“好吧,你先来!”

“来就来。”杜石朴神秘地白了对方一眼,清清嗓子唱开来:

草帽子,满天飞,

好久都没摞起堆。

今晚与妹来相会,

又暖心肝又暖肺。

这调皮的家伙,胆敢又把她比作妹了,歌词里竟然还有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意思呢,也不怕来世有罪!周凤莲扑上来,扯下杜石朴脖子里的毛巾,狠狠抽打他。可对方的力气极大,手臂又长,还会祖传的杜家拳,左拦右挡,让她怎么也挨不到身上去。见硬攻不下,她只能唱着歌儿进行报复:

毛巾巾啊三尺三,

中间一扯分两半。

尕弟半边揩汗水,

大姐半边包花线。

光阴过得那样拮据,她却忘记了什么叫沉重和痛苦,也很少再忆起那个英俊少年韩维民。然而,自从杜石朴当上生产队长之后,这个家里的日子再也没有安生过。再说,这时候,那英俊少年已变成了豪迈壮年,走了红运当上了梨花湾大队的领导,偶尔还能到她家里来,与身为生产队长的杜石朴商量工作。

每次来了,总少不了她伺候。要么吃喝,要么稍稍歇息一会儿。就在这个时候,以往封闭式生活铸成的感情保险箱,一下子粉碎了。周凤莲真没想到,韩维民曾给她留下的翩翩风姿、稚雅的小白脸与那些烫心的话,还在自己的心里的一个隐秘地方款款藏着。在她看来,对方比以往出息得更成熟、更富态、更有魅力了,也更撩逗她的心了。

作为女人,周凤莲有着非常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想法,一直觉得像韩维民那样活人才有滋有味。当寻遍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没能发现什么特殊资本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失望和凄楚,觉得姓韩的命大,自己的命小,他们才未能配上对。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确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辈子所要依附的男人身上,只要自己的男人有了地位,自己也才会有地位,光阴可以过得轻松自在,还能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庄里和亲戚中间的同辈女性们面前,显示自己强者的风采。

无论总样安慰自己,都依然泯灭不了心中对韩维民地位的向往,也无法抵消对他本人的仰慕与渴望。于是,每次不论在怎样的场合见面,韩维民都会给她带来无尽的懊悔与无穷的力量。凭着女人的敏感,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依然默默地相亲相爱着。尤其让她聊以自慰的是,韩维民的婆姨丁凤芹,是一个对丈夫的魅力与地位无动于衷的人。

可他们又牢牢恪守着各自心里神圣的纪律,即便在无人之处相见,也没有什么越轨的语言与行动。韩维民总怕丢官,当然也怕杜石朴的拳脚,万一露馅,就会身败名裂。周凤莲最怕丢人,总觉得拿着个杜石朴占有过的身子与人家相好,心里有愧,还会使两家的老人、自己的对象和孩子们的脸上没光没彩。

打心底里讲,他们都想得到对方忠贞、彻底、无所顾忌以至疯狂的爱。却无法突破做人的底线,只能在有限范围里苦苦熬煎、跃跃欲试。多日不见,双方都会牵肠挂肚。眼睛,是敞亮给对方的心灵窗户;目光,是传递强烈欲望的媒介。让周凤莲对韩维民越来越上心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的男人却变成了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自从当上生产队长之后,不断地给家里惹来麻烦和灾祸。

杜石朴从未当过官,当上了总想把它当好,生产队的具体情况,又特别不争气。他本来就脾气火暴,还会杜家拳,求胜心切,为了众人的事,三天两头闯乱子。要么和这位嚷仗,要么和那位打架,总嫌对方没把他派的农活完成好。人家在他跟前吃了亏,没办法发泄,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便跑到门口来报复,从祖宗到后代,从活人到亡人,侮辱个没完没了,气得周凤莲在屋里直打颤。

在夫妻二人都当社员的岁月里,只要周凤莲从庄巷道里走过,众人待她一直亲亲热热、问长问短,有的还要犟拉硬扯到自己家里喝茶拉话。自从丈夫惹下仇恨之后,人们见了她,要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么以冷冰冰的脊背、气狠狠的屁股给她使气。就连走过去之后,有人还在指着她的脊梁骨挖苦:

“公老虎吃人咧,不知母老虎吃不吃?”

“一窝一块儿的,怎会两样?”

“将来肯定都不得好死!”

“还等到将来呢,现在就已病魔缠身了。”

“病倒,病死!那是他们造下的孽太多,真主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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