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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瓶境四

李淳风,乃是袁天罡的徒弟。二人都是盛唐时期著名的风水宗师。传说,当年李世民派二人寻找龙穴,从一南一北两处分头行动。李淳风找到一处风水宝地,埋下一枚铜钱。一月后,袁天罡来到此处,插下一根凤钗。后经验证,凤钗刚好插在了铜钱的方孔之中。除了风水术以外,还他们精通占卜星象,奇门五行,降妖驱鬼术。武则天刚出生时,袁天罡便已预测,大唐江山,将被武姓女子所占。袁天罡不喜为官,四处周游,居无定所。而他的徒弟李淳风,却深明为官之道,得到了李世民的重用。李淳风终生富贵,妻妾成群。说但他最喜欢的小妾,是一个名叫梦嫣的女人。梦嫣聪慧美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李淳风比梦嫣大一倍有余,但她却很爱他。甚至为了李淳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李淳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风水之术。除此以外,他还是个预言家,著有六十象《推背图》,提前预测了唐朝的兴亡衰败。尤擅长占卜看相之术,帮人测算命格,无一不准。他早就算出,自己五十四岁时,将有一场大难。用他自己的话说:"知天者,天将遣。"就是说:自己泄漏天机太多了,必将受到天遣。他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令他茫然不解,竟是个死局…

事实,果然如此…就在李淳风四十七岁那年,李世民驾崩了。高宗李治继位第二年,便迎回了出家为尼的武则天,册封为昭仪。李淳风顿知不妙,他师父袁天罡早就算过,武将取李而代之。李淳风给武则天测了一卦,此女命格非凡,竟有帝王之相。李淳风大惊,急忙告知长孙无忌,上谏给唐高宗。可高宗不信,拂袖曰:"后宫嫔女,焉有王相?"长孙无忌只得作罢。

不出李淳风所料,武则天颇功心计,不过数年,便由昭仪爬到了皇后的位置。武则天当上皇后,便开始扶置党羽,干涉朝政。不久,便除去了视为心腹之患的长孙无忌,上官仪等人。而李淳风,这年刚好五十四岁。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并没有辞官回家,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逃到哪里,武则天都可以找的到。索性啥也不管,每天种花喂鱼,与爱妾梦嫣饮酒下棋。

梦嫣,出身于商贾豪富之家,自幼聪慧过人。嫁给李淳风以后,更是端庄贤慧,温良淑德。梦嫣除美貌以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她还有一项过人的本领,那就是口技。无论何种声音,只要她听过一遍,就能模仿得维妙维肖,颇得李淳风宠爱,梦嫣也很爱自己的丈夫。

这天晚上,李淳风携梦嫣,坐在院中赏月。还有一日,便是他五十四岁寿辰。李淳风是名史官,品位虽高,但不参朝政。这也是为什么武则天迟迟未向他动手的原因,因为抓不到把柄…李淳风佳人在旁,把盏赏月。忽然,漆黑的天际,一颗流星迅疾划过,光似闪电,李淳风猛然一惊。伏在腿上的梦嫣吓了一跳,抬眼看时,见李淳风面如土色,目中盈泪,不明所以,忙问究竟。李淳风长叹一声,道:"近日夜观天象,紫微东斜,太白黯淡。适才长空星落,知我大限将至,后日是我寿辰,也是我大限之日。"梦嫣顿时泪如雨下,泣问:"无法可解么?"李淳风叹道:"天命如此,人不可违。一切恶报,缘于我泄露天机甚多。二十年前,我便卜过一卦,早知如此。当时所见,卦象四面环壁,牢若囚笼,坚不可破,实为异象。须知,世间万事,物极必反,无论何卦,均有破局。只是破局处或为刀山,或为火海,人不可逆,但绝无死局的道理。"

原来,李淳风所卜之卦,乃是卦象中从未出现过的"死局"卦。须知,天地乾坤,任何事物,都不是单一存在的。比如,但凡剧毒之物,七步内,必有克星。其它事物,亦是如此,没有绝对,只有相对,都须遵循相生相克之理。卦象亦是如此,无论何卦,均有破局,只是有些时候,人不胜天,虽能堪破,但人力有限,命该如此,无法可解。所以,只有无法可解之卦,绝无毫无可破之局。李淳风终其一生,为人测字卜卦,轮到自己时,卜出来的却是毫无可破的"死局"卦。死局,即是无局,卜和没卜差不多,根本不知该当如何入手,方能解救。李淳风虽算出自己五十四岁遭逢大难,但只能从天象上知道凶多吉少,却无法通过卦象测出难从何来,如何避之。这就好比心理医生,可以帮别人医治心理疾病,却无法给自己医治,是一个道理的。所以,李淳风唯有逆来顺受,任凭天命了。

梦嫣听完,拭去眼泪,只说了一句话:"公若无幸,妾定随之!"二人相拥而泣,彻夜未眠。次日,李淳风遣散家人奴仆,梦嫣宁死不走。第三日,李淳风寿辰,宴贴发出,却无一名达官到场。人人均知,李淳风得罪了武后,朝不保夕,谁也不肯与他相交,夕日故友,也都唯恐避之不及,官场便是如此。李淳风也没介意,摆一桌酒席,梦嫣相陪,自斟自饮。到得午时,忽听外面传来丝竹之声,一人尖声叫道:"李大人寿辰,皇后娘娘得皇上御批,特赐御酒相庆。"终于来了,李淳风心里反到宁定许多,整理衣冠,出门相迎。前来赐酒的,乃是武则天最宠信的太监林公公。行过叩拜之礼,林公公笑道:"李大人,皇后娘娘吩咐,要奴家亲见大人饮酒,方可回府。"李淳风一声冷笑,上前拿过杯子,就唇便饮。忽听一女叫道:"且慢。"李淳风手一颤,杯到口边,却停住了。来人正是梦嫣,只见她浅步来到近前,做个万福,娇声道:"公公大驾,不曾远迎,还望恕罪则个。小女子特备薄礼,美酒,愿为公公弹奏一曲,望公公赏脸,入内少坐。"言毕,轻轻一笑,仪态万千。要说这林公公,其实是个假太监,当初没阉干净,性功能尚存,正因如此,方得武则天宠爱。林公公一见梦嫣美貌,登时心神大乱。梦嫣接过酒杯,放到金盘上,冲李淳风使个眼色,轻轻挽起林公公手,向内走去。林公公自是心花怒放,如飘云端。

到得屋内,梦嫣将林公公推至上坐,取出琵琶,弹奏一曲《凤来朝》,当真是婉转动听,有如天籁。林公公如痴如醉,李淳风却热泪长流。曲毕,梦嫣柔声道:"妾身有话与相公说,众目之下,不便相述,故想入内少谈片刻,稍后出来,相公便饮御酒,妾身再为公公弹曲,还望公公恩准。"林公公想了想,反正李淳风插刺难飞,刚才那曲听得心旷神怡,一高兴,便答应了。

梦嫣携李淳风之手,走入内房,这一去,便是良久。林公公把酒浅酌,等得极不耐烦,正欲使侍卫前去查看,梦嫣盈盈而出。

梦嫣似是精心修饰过,面若桃花,媚眼如丝,款款行至林公公面前,轻轻一笑,吐气如兰道:"公公且请少坐,相公稍后便来。妾身再为你弹奏一曲,如何?"一阵微风,自门口吹来,林公公只觉香风袭面,但见眼前人儿,乌发垂肩,随风而荡,樱唇轻启,贝齿温润,当真是人间尤物,风情万种。一见之下,登时淫心四起,伸手便欲搂抱。梦嫣娇笑一声,闪到一旁,对林公公使个眼色,环顾四周。林公公登时醒悟,脸色一沉,阴阳怪气遣出侍卫,吩咐带上门。随即,起身而立,迫不及待便向梦嫣扑去。梦嫣边笑边躲,林公公身体臃肿,步履笨拙,使出浑身解术,依然追赶不上,直累得气喘吁吁,流着涎水道:"美…美人儿,从…从了我吧…"梦嫣掩嘴而笑,声似银铃。笑毕,抛个媚眼,腻声道:"公公何必如此性急?且请上坐,妾身再为你弹奏一曲。"林公公无奈,只得坐回原处。梦嫣摘下窗帘,掩住光线,屋内登时暗了下来,朦朦胧胧,更增暧昧。林公公心猿意马,口干舌燥。昏暗中,但闻筝声一起,如泉水叮咚,似夜莺啼鸣,忽而婉转,忽而高亢。婉转处,似郎情妾意,款款深情。高亢时,如金戈铁马,肃杀冷清。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把个林公公听的,魂飞飘渺,直忘了自己哪般,祖宗是谁。弹至最好听处,忽然"铮"一声,弦断了一根。伴随梦嫣一声低呼,筝声戛然而止。林公公正听到欲罢不能之时,突然断了,这一下如同要了他的老命,心痒难搔之至。梦嫣柔声道:"公公莫急,且请安坐,妾身回房换一根,稍后再为公公弹奏。"林公公自是连声点头。

梦嫣这一去,又是许久,林公公急得抓耳挠腮。良久后,一人掀帘而入,昏暗中,看不清脸,只听一个声音道:"公公久等了,下官前来领酒。"却是李淳风。林公公这才想起此行目的,登时意兴索然,沉声道:"无妨,李大人,奴家要亲见你饮酒,方敢回府。"李淳风道:"这个自然。"回身掀起窗帘,屋内顿时一亮,林公公定神看去,来人一身官袍,剑眉星目,确是李淳风无疑。李淳风缓步行至桌前,端起金盘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啪"一下,将酒杯摔在地上,怒声道:"武后想除去我李某人,特赐毒酒。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李某命在倾刻,但我临死之前,好歹也要拉个垫背的,黄泉有伴,不致寂寞。"

李淳风说完,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朝林公公扑了过去。林公公大惊,待要闪避,李淳风已来到近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当胸刺落。林公公心胆俱裂,竟是一动不动。眼看这一剑,刺不死,也能把他刺个半死。李淳风突然浑身一颤,鲜血自嘴角流下来,"当啷"一声,短剑脱手掉在地上。随即,"扑通"跌倒在地,不停抽搐。林公公如获大赦,终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冲出门外,侍卫首领急问何事。林公公脸色煞白,只是不答,一把掌打在他脸上,叫道:"回宫!快快回宫!"一行人护着林公公,急急如丧家之犬,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内,李淳风倒在地上,已快没有了气息。林公公走没多时,一人揉着眼睛,自内房急急来到外屋,看到躺在地上的李淳风,大吃一惊,一步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哭道:"嫣妹,嫣妹…""李淳风"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苦笑道:"风郎,我快不行了…"声音柔嫩,竟是女子!…原来,喝下毒酒的李淳风,是梦嫣假扮的,后面出来这个,才是真正的李淳风。到底怎么回事?听我讲来…

梦嫣与李淳风走入内房,李淳风自知大限已至,天命难违,轻轻将梦嫣揽在怀里。死并不可怕,唯一放不下的,只是眼前佳人。想到转眼生离死别,从此阴阳两隔,不由泪如雨下。梦嫣痴然凝视李淳风,轻轻为他拭去泪水,柔声道:"风郎若死,妾定不苟活。"李淳风急道:"不,武后要害的只是我,她没有实权,亦无把柄,不会拿你怎样,嫣妹,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梦嫣一头扎进李淳风怀里,抽噎不止。良久,梦嫣停止哭泣,闪身去了隔壁小间,不一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杯酒,递给李淳风,道:"风郎,满饮此杯,妾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李淳风心中大慰,接过酒杯,一口喝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梦嫣将李淳风扶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浅施粉黛,来到外屋…

梦嫣拉下窗帘,弹了一曲《无所思》,此曲极是奇特。有一曲《将军令》,将军出征前听了,会信心大增。这曲《无所思》,却恰恰相反。此曲刚听时,也能使人心旷神怡,精神振奋。但到了后面,音阶甚高,弹不上去,勉强弹奏,只能使琴弦崩断。听到最兴奋处,硬生生掐断,令人抓狂,神思恍惚,心无所思。故此曲名曰《无所思》,最能扰人心神。弦断后,梦嫣借故换琴弦,去了内房,取过画笔,对镜画了起来。梦嫣除弹琴外,画功亦是了得,她曾经画过一副《游园清梦》,画中一花一木,无不栩栩如生,乃是生平最为得意之作。梦嫣与李淳风极有夫妻之相,她将眉毛加粗,画上胡子,皮肤涂得微黑,换上李淳风的官袍。若不细看,俨然便是李淳风。此外,梦嫣还有一项过人本领,那就是口技。

换过装束的梦嫣,来到外屋后,模仿李淳风的声音,与林公公说话。林公公被那曲《无所思》弄的心神恍惚,昏暗下乍闻声音,虽看不清人,却已把来人当作了李淳风。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等梦嫣掀开窗帘后,心神不定的林公公,没有细看,未加怀疑。这样,梦嫣便替李淳风饮下了毒酒。梦嫣聪明绝顶,生怕自己毒发身亡后,心怀不轨的林公公不肯离去。若跑到内房,见到床上的丈夫,一切便穿帮了。于是便取出短剑,假意刺杀,将他吓走。要知道,太监最是胆小,林公公虽没阉干净,但也算半个太监。果然不出梦嫣所料,本已不安的林公公,生怕被快死的"李淳风"缠住,头也不回的跑了。回宫后,林公公禀明武则天,说亲眼见到李淳风毒发身亡。李则天终于除去一个心头大患,很是高兴,未加怀疑。就这样,梦嫣以抵命的方式,救了李淳风一命…

李淳风醒来方知,自己喝的酒里,被梦嫣下了迷药,已知大事不妙,匆匆跑到外屋,果见梦嫣已代己服毒。如今的梦嫣,静静躺在李淳风怀里,已是奄奄一息。李淳风自知难逃一劫,天命难违。却不想,梦嫣以抵命的方式,救了自己。

李淳风抱着梦嫣,泪雨滂沱,滴在她脸上。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墨迹,现出本来面目。"风郎,现在,该我求你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梦嫣无神得看着李淳风,弱声道。李淳风抱着梦嫣,泣不成声。梦嫣道:"为你而死,我死而无憾,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白死了。"李淳风重重点了点头,梦嫣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风郎,我不求来生和你做夫妻,只求今世与你在一起。我死之后,不会转世投胎,魂魄将附到那张《游园清梦》图上。无论你走到哪里,带上那张图,我便永远陪着你。""啊!"李淳风惊呼一声,道:"嫣妹,这样做有违天道轮回,你将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会遭天遣的,万万不可!"梦嫣神智已渐渐模糊,深吸一口气,坚定的道:"风郎,我已经决定了,不轮回也罢,遭天遣也罢,只要能和你在梦中相会,就算不过数日,我也无怨无悔…"李淳风这才知道,梦嫣对自己,竟然情深至此…

梦嫣死后,李淳风安葬了她,悄悄变卖了家产,带上那张《游园清梦》图,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可能有人会问,那个时候,信息封闭,李淳风即然早知武后要害他,提前带上梦嫣躲到深山老林里不就完了吗?…须知,天命难违,李淳风早知自己大限已至,无论躲到哪里,都是逃不掉的,只是换种死法而已。唯一解救的方法,便是有人代他而死,这样,才不违天道,符合自然规律…

此后数年中,李淳风四海周游,居无定所,陪伴他的,便只有那张图。每天晚上,他都在梦中与梦嫣相会,互诉衷肠。然而,好景不长,到了第五个年头,一次意外失火,那张图被焚毁了。从此,梦嫣便不知魂飞何处了。这也是天意,因为人鬼殊图,能相伴五年,已是老天开恩。而李淳风却偏偏要逆天而行,他从民间各地请来七七四十九名能工巧匠,做了个瓷瓶,并亲画一幅《游园清梦》图,请人临摹,绘于瓶上。须知,唐代彩瓷,与元代青花,都是巧夺天工之物。唯有人力毁坏,天不敢毁。李淳风将此瓶视为至宝,只要天不干涉,人连碰都休想碰一下。

李淳风道术通玄,他在瓶上,施以秘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梦嫣散掉的魂魄聚到一起,招了回来,附到了瓶上。梦嫣此时已不是鬼,仅有八年时间与李淳风相会。八年后,她将被永远封印在瓶境里。而李淳风的阳寿,也仅剩下八年。李淳风本来能活到一百岁,因为造瓶招魂,触犯天规,被减了三十二年。不过,他们的爱情,还是感动了上苍,破例给了八年时间相守。

李淳风是个爱国忧民的人,这种情怀,与谁当皇帝,或哪个执政党无关。这八年中,他潜心研究道术,为人解困,驱邪治病。自从唐太宗驾崩以后,民间各地,便开始妖孽横行。李淳风铸了一把伏魔刀,所到之处,斩妖伏魔,为民除害。

这一日,李淳风来到一个名叫"南荒"县的地方,县北有一片荒蛮森林,此县便由那片荒林而得名。南荒县土壤肥沃,甚是繁华,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李淳风小住几日,并无妖孽,便欲离县而去。行至县北荒林时,西北方忽然飘来一片黑云,笼罩林上,云状极为奇特,好似一个拖着长尾巴的怪兽。更为奇特的是,云层中,似有发光之物,不停闪烁,极像怪兽之眼。李淳风仰观黑云,面有忧色,掐指一算,果为异象。他算出,百年之后,此林将有冤鬼盘桓,怨念极重,不得转世。怨气生妖孽,数百年后,妖孽出世,荼毒生灵。更有甚者,千多年后,妖孽重生,为祸人间。届时,唯有自己的伏魔刀才能将它除去。而那些冤鬼的怨气,也唯有伏魔刀才可以化解。当机立断,李淳风行至林中,找到冤鬼布瘴时的死门所在,种下一棵槐树,将伏魔刀牢牢插在了树干上。

果然不出李淳风所料,百多年后,战乱频繁,贪官横行。南荒县时任县令,上任不久,便开始大量搜刮民财,引发民变。最后,暴动的县民被镇压了下去。五百多人,被押到县北荒林,月牙潭畔,处以极刑。从此,那片荒林便被鬼雾笼罩,得名"鬼雾林"。林中有个新月型水潭,潭边立着一块光洁如玉的石壁。多年来,关于鬼雾林的传说,便不曾间断,各种版本。普遍版本,都说那里是历朝历代处决犯人的地方,那块石壁之所以那么光滑,是由于不断磨刀造成的,月牙潭里的水,可以驱邪治病。其实,鬼雾林里,只杀过一次人,便是一次性杀了五百多那次。而那块石壁,却是天然形成的…后来,南荒县渐渐衰落了,原来肥沃的土地,变成了盐碱地,成了名符其实的南荒县…而古时的南荒县,便是今日的南荒镇。

世界便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每到一定时期,就会出现一些先知,预测吉凶未来。其实,这也是注定的,先知的作用,只是为了弥补上天的漏洞,却无法改变未来。要知道,面对宿命,人类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李淳风,便是这样一个人。很多人质疑他的《推背图》,说是后世伪造的假书,其实不然。《推背图》确有,只是历朝历代,都把它作为禁书,不准传播罢了…

李淳风种下槐树,插上伏魔刀后,并没有离开荒林。他知道自己能预知,却无法改变未来,只能尽可能补救,以免届时妖孽出世,生灵涂炭。打定主意后,李淳风在林中转了两天,查看地势风水。第二天,恰好是初九。就在这天晚上,李淳风有了一个意外发现…这晚夜色明朗,弦月西斜。子时,李淳风远远望见,月牙潭上,紫气弥漫。来到近前一看,原来是月光照在那块石壁上,反射进潭里所致。李淳风也没在意,转身便走,行出四五步,突然停下来,一拍脑袋,恍惚大悟。妖孽出世,乃是怨气日积月累所致,为祸人间,实乃天意。但恶必遭报,为多后,必受天遣,不得好死。不能任其妖魂在外游荡,兴风作浪。任何事物,都是对立存在的。凡剧毒之物,七步内必有克星。先有克星,后有毒物。妖物也是一样,出妖之地,必有镇妖之物。而眼前这块巨石,正是镇妖之物…

想明此节,李淳风回到潭边,打量那块巨石。但见光润如玉,浑然天成,果非普通之物。最主要的,每月初九子时,月光照到石壁上,反射进潭里,交相辉映。天长日久,石壁吸收天地日月,潭水精华后,罡气极盛,是一块难得的镇妖石。李淳风大喜,只要想办法将妖魂招来,镇于石下,它便无法兴风作浪。

第二天,李淳风回到南荒县去见县令。他谎称自己是名云游道人,路过县北荒林时,发觉风水有变,对县令仕途不利,希望派人改动风水。县令将信将疑,便问究竟。李淳风不敢泄漏天机,胡乱编了个理由,说林中住了一条妖龙,正吞噬你的仕途,恐怕还有性命之忧,须派人筑一道石墙,切断龙脉,方可解救。县令大惊,还是不大相信,便问自己是哪年生人,以前于何时,居何处为官。李淳风掐指算来,无不精准。县令"扑通"一声跌落公堂,屙在了官袍里。当着一众衙差,给李淳风连连磕头,称但有所命,无不遵从。李淳风心下好笑,也没有难为他,只说派一百民工,随自己前去荒林,修一道石墙即可。

有政府配合,修一道石墙,简直易如反掌。李淳风观察地脉,以太极阴阳分割线形状,画了一条地线,将荒林一分为二。指挥民工,修了一道青石高墙,修好后,沿石墙两头,荒林边缘,又修了一道墙,将有月牙潭那半圈了进去。只在林内分割线正中位置,留有一个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入口。此入口名曰招妖门,正对远方那块石壁。妖魂不同于普通鬼魂,那块石壁是它的克星,对其它鬼魂不起作用。李淳风之所以将石壁圈起来,仅留一门,是为了增强它的吸妖能力。届时,妖孽遭天遣后,妖魂无论藏到何处,都会被石壁强大的能量吸回去,镇在下面。

石墙完工后,李淳风便离开了南荒县,临走前告诉县令,若有人中邪,可于初九之夜前去荒林,于子时取月牙潭之水,饮下即可。百多年后,南荒暴乱,乱民被押至荒林处决,五百多人,绑成一串,一个接一个,侧身由那道招妖门通过,对于他们来说,那道门便是鬼门关。

而这一切,也是天意,李淳风算出,一千多年后,妖孽重生于荒林,将被自己的伏魔刀杀死。而妖孽之所以重生于荒林,正是由于妖魂被镇于林中的镇妖石下。而所谓妖孽,就是被师父杀死的鬼王了。

自此,荒林便被石墙分成了两半。围起来那半,内有镇妖石,罡气极盛,渐成极阳之地。百多年后,乱民被杀,冤魂由石门而出,徘徊在外围,瘴气迷漫,渐成极阴之地。鬼王被困于镇妖石下,受罡气所制,不得而出。集齐七七四十九名婴灵,散于潭内,能暂时克制罡气,鬼王便得以脱困。当初它在人皮上遗言说,助其脱困者,当以毕生所聚宝藏相赠,此言倒也不虚。一个人,无论生前做下多少恶事,说过多少谎话,临死前都会回复人之本性,吐露真言,否则,定遭天遣,魂飞魄散。鬼王死前虽然说的也是真话,却玩了一个手段。婴灵只能暂时克制罡气,鬼王脱困后,必须马上寻找宿主,附于其上,不然,片刻后,又将被吸入石内。而谁救它脱困,谁便成了它的宿主。算来算去,到最后,宝藏还是它自己的。师父之所以能轻松除去鬼王,原因有三:其一,当然是天意,借助于李淳风提前布好的伏魔刀。其二,鬼王出世,劣性不改,一见阿金,淫心大炽,自认为刀枪不入,忽略了师父。其三,鬼王虽为妖孽,但它一心强暴阿金,留在林内罡气最盛之地。妖法受罡气所制,不得施展,附身镇长后,除刀枪不入外,与常人无异。否则,师父肉体凡身,岂能挨得了它一下?…一切,都是天意。鬼王虽死,镇长却得以偷生。万民无恙,师父和阿金却成了他的肉中刺。那么阿金是如何跑到瓶境里面的呢?听我讲来…

李淳风离开南荒县后,又开始了四处云游的生活。遇林而歇,遇庙而宿,闲云野鹤,游荡山林。每夜入眠,与梦嫣相会于瓶境中,凉亭谈心,花园静坐,倒也好不快活。几年过去,李淳风日渐衰老,算算离大限之期已不到一年,对爱妾之情,却是难以割舍。李淳风虽违背天道,造瓶招魂,但被减了三十二年阳寿,已自相抵。他终其一生,都在行善事,斩妖伏魔,为民除害。死后,将觅地修炼,登极仙道。梦嫣就不同了,她为了李淳风,不肯转世轮回,遭天遣后,本已魂飞魄散。李淳风施以法术,将她的魂魄招回,聚于瓶上,虽能成形,但已非妖非鬼,不在六道之内,天地难容。一旦离瓶,将化作尘埃,飘散于空气中。普天之下,唯有李淳风方可进出瓶境,他死之后,梦嫣便永远留在瓶境,不得而出,孤独万年。

这一日,李淳风游至江苏彭城(徐州),见此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想寻觅一处清幽之所,了却残生,停止漂泊。这天,他来到一个名叫盘龙岭的小村落,知道是道教祖师张衡,当年隐居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准备祭奠一下祖师。村后有一座大山,据说,当年张衡大限之前,携诛邪剑归隐此山。

李淳风来到山前,抬眼望去,但见奇峰怪石,寸草不生。山腰间,云雾迷漫,望不到顶。李淳风毫不犹豫,便走上山去。他虽年事已高,但仙风道骨,身体轻盈,毫不费力,便来到半山腰,穿过迷雾,绕过一块大石,他来到一个宛如仙境般的地方。苍松葱翠,飞瀑如银。李淳风大喜,他决定,大限之时,寻墓葬身后,当魂归此处修炼。李淳风信步游玩,饥食松果,渴饮涧水。傍晚时,他发现一个天然养尸洞,万年恒温,水晶林立,洞壁上,嵌着一颗天然明珠。但凡人死之后,须入土为安,若葬于养尸地,肉身不腐,必成妖孽,危害人类。李淳风在洞中住了几日,临走前,想毁掉此洞风水,以免为后人得之。正当此时,白光一闪,面前出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身背长剑,湛然若神。李淳风一惊,倒退两步,老人捋须笑道:"小友莫怕,吾乃张衡是也。"李淳风口称天师,伏身下拜,张衡将他扶住,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友根骨奇佳,实乃吾辈不可多得之才,只是有些事情,还看不破。"李淳风心中惶惑,忙道:"请天师指点。"张衡捋须道:"有些事情,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篡改。比如…"张衡指着山洞:"比如这个山洞,浑然天成,不必改其风水,被后人发现,那也是天意。"李淳风连连称是。张衡道:"我所指的,不是这个。你生逢大难,不得而死,也是天意。本有百年阳寿,但你偏偏逆天改命,折去三十二年,吾辈修道之人,最忌用情太深。情之一事,你堪不破。"李淳风脸上一红,道:"惭愧。"张衡长叹一声:"唉…其实,堪不破的,又何止你一人?千百年后,我那后世玄孙,比你更堪不破。冤孽,冤孽…"李淳风忙问究竟,张衡看他一眼,道:"以你目前道行,已可以欲知后世,你算出千百年后,妖孽出世,人间当有一场浩劫,对不对?"李淳风点点头。张衡道:"你将伏魔刀传于后世,也算大功一件,到时锄妖卫道的,便是我那玄孙张有才。妖孽虽除,但孽根不灭。那时,他内子已怀有身孕,便是我张氏骨血。孽根附于其身,与我张氏骨血合并,形成妖胎,一旦出世,生灵涂炭。"李淳风大惊,道:"这个,我倒不曾算出。"张衡指着那件瓷瓶,道:"不必惊慌,到时妖胎出世,只要被封于你这瓶上,化除戾气,便万事大吉。"李淳风长出一口气,道:"那要怎么做呢?"张衡道:"那时,老道已修成正果,飞升天界,自当为你内子求情,允她出瓶修炼。大限之前,你弄一处衣冠冢,将瓷瓶葬下,算好时日,被人盗取,自会与我那孙媳会合。届时,由你内人,使用招魂之术,将她魂魄连同腹内妖胎,一起招至瓶内即可。至于我那孙媳…唉…天意难违,身为张氏之妻,只得牺牲一下了…"

张衡道:"有才孩儿,根骨奇佳,乃我张氏千年难出一个之才。如若潜心修道,必成大器,功不可量…"顿了一顿,摇头叹道:"唉,只可惜贪恋红尘,孽缘缠身,也是天意。他那内子,乃是大唐武帝转世。""武,武帝?"李淳风诧异道。张衡点头道:"不错,便是当今武后,数十年后,便为武帝,你不是早已算出了么?"李淳风默然不语。张衡叹道:"武后前世,本为佛门修女,本性良善。一日,先父道祖陵公出游,天降大雨,突染风寒,晕倒路旁,被一美貌修女,救至庵中。该女法号婆女,带发修行,艳丽无双。关于婆女,还有一个故事…

婆女十岁那年,父母双双病故,沿街乞讨。后来,一达官路过,见她可怜,带至府中,当作丫鬟。从此,衣食丰盛,与众丫鬟嬉戏,倒也无忧无虑。这日,元宵佳节,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婆女和其她丫鬟一起,在后院门前嬉戏,引来不少浮浪子弟,驻足观看。众女浑不在意,只顾玩耍。忽然,围观人中,跌跌撞撞,冲出一名丐僧,满身污秽,臭不可闻。众浪子急忙闪避,四散而去。丐僧爬到众女面前,手拿破碗,恳请施舍。其她女子,捂鼻掩面,躲到一旁,谁也不给。婆女想起自己以前也曾沿街乞讨,顿生恻隐之心。适逢节日,老爷给的赏钱倒也不少,婆女来到近前,掏出一枚铜钱,丢入碗中。丐僧摇头不语,也不接碗。婆女奇道:"师父为何不受?"丐僧道:"非我不受,银钱太少。"众女闻言,大声怒骂。婆女急忙制止,又丢一钱,丐僧还是摇头,婆女再丢…众女窃窃私语,均骂她傻。就这样,一直丢到身无分文,再也拿不出钱了,丐僧终于点点头,双手合十道:"女施主心地慈善,颇具佛性。金钱权贵,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今日受你金钱,乃是为你免灾。老衲即受之,便有一物回赠…"说罢,掏出一串佛珠,递给婆女。此珠不知为何物所制,灰不溜秋,土不拉叽,毫不起眼。婆女伸手接过,戴在腕上。随后,丐僧掏出一堆佛珠,欲给其她众女,可她们嫌又脏又土,怕丐僧敲诈银钱,均不肯受。丐僧无奈,只得作罢,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非我不救世人,乃世人不肯受也。"说罢,摇首离去。就在这天晚上,该达官府上,遭到灭顶之灾。原来,该达官并非好人,贪权乱政,作恶多端,得罪了京城贵人。该贵人勾结山贼巨匪,欲灭其满门。就在元宵节这天晚上,山贼翻墙而入,施迷药,迷倒熟睡中的所有人。把家当洗劫一空后,一把火将府宅烧了个精光,除婆女外,无一幸免…婆女幽幽醒来,发现置身于一片瓦跞废墟之中,大惑不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当来到一条小河边时,白光一闪,面前多了一个方面大耳,满目祥和的僧人。该僧人便是头一日的丐僧,乃是佛祖释加牟尼所化。原来,佛祖来中土云游,路过达官府院时,见上空黑气迷漫,便知不祥,企图救人。但天机不可泄漏,佛祖无奈,只得受人之物,与人消灾,没有硬帮人消灾之理。佛祖化作丐僧,来到前门,刚想求施,便被家丁拿棍棒赶开,于是绕到后门。他给婆女的佛珠,乃当年与他真身舍利一同炼化而成,水火不侵。受婆女多少枚铜钱,便回赠多少串佛珠,一串佛珠,可救一命。无奈除婆女外,其他人均不肯受,佛祖知天意难违,只得作罢…婆女闻知内情,急忙泣拜,谢过佛祖大恩。佛祖道:"吾来东土多日,未收弟子,施主颇有善心,亦有慧根,不如带发修行,为我座下弟子吧。功德圆满后,可得道成佛,入我西天大雷音寺座下。"婆女大喜,自此,便遁入空门,佛祖赐法号"婆罗",后世皆称其为"婆女"…

婆女于荒山中自建一庵,转眼间,已修炼百年。这日,婆女出山周游,巧遇先父道陵公,身染风寒,昏倒路旁,便救至庵中。先父当年仅二十出头,眉清目秀,英气十足。在庵中养病月余,与婆女朝夕相对,日久后,渐生情愫。婆女凡心大动,终有一日,舍去百年修行,与先父结为夫妻。须知,婆女百岁高龄,驻颜不老,全靠守身如玉,参佛所致。一旦堕入凡尘,难逃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之苦。次日醒来,婆女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先父大惊之下,出庵而去,婆女追赶不上,仅有一日可活。临终前,婆女恼恨无比,立下重誓,来世,必当报复张氏后人。令其有妻不能聚,有子不得生!…婆女死后,数次轮回,皆入畜道。后来,终于投身成人,便是当朝皇后,武则天。本来,她当嫁我张氏后人为妻,实现誓言。怎知下生时,偏逢帝星陨落。于是,阴差阳错,被太宗李世民所得,封为才人。此女前世虽为佛门女子,但由于孽缘,丧失了佛性,满身戾气。本来,她一入宫,掌权后,当祸国鞅民,生灵涂炭。后来,玄奘法师西天取经,于佛祖处知道武妃来历。佛租曰,一切皆为天意,婆罗堪不破红尘,转世轮回,大唐应有此劫…后来,玄奘回到东土,于李世民座前讲经时,奏请太宗,准武才人侍立在旁,太宗准奏。武才人听闻佛法,勾起了前世佛性…如今,武后虽篡政乱权,但身有佛性,不致危祸人间,不足为虑。她死之后,将受天遣,入地狱受苦。一千多年后,方得重新转世。届时,婆女千年誓言兑现,转世后,所嫁之人,便是我玄孙张有才。"

李淳风道:"想不到,前世竟有如此纠葛,殃及后世。"张衡叹道:"先父当年并非有心负情于婆女,只因突见其容貌变化,骇然之下,离她而去。等反应过来,转回去时,婆女却早已死了。唉,冤孽…"李淳风道:"没有办法打破千年魔咒吗?"张衡目光闪烁,捋须道:"本来无法可解,但近年来,我夜观天象,见紫气升腾,竟与星月争辉,知有人与天相抗,改写命格。此人与我张氏,乃同道中人,竟不惜毁去修行,折掉阳寿,令我万分不解。实在不知,此人到底仰仗何种信念,竟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天。初时,我认为此人必败。没曾想,到了后来,紫气非弱反强,掩住星月,竟然胜了…头几日,我见紫气东来,降于此山,知道此人到了这里。暗中观察几天,终于明白,支持他的,原来是****的力量。"李淳风脸上一红,默不作声。张衡慈蔼的道:"小友,你虽堪不破红尘,却使我知道,****的力量,能超越生死之界,甚至不受天条所制。如今,命格已改,我张氏也能托你之福。"指着那瓷瓶道:"此物本不应出现,被你硬生生造了出来。到时,我那孙媳之魂,只要被招入瓶中,便不致堕入魔道。至于能否与我那玄孙再续姻缘,便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李淳风得张衡点化,出山后,于大限之前算好时日,找到一风水绝佳之地,做了个衣冠冢,含泪将瓷瓶埋下。从此,梦嫣便在瓶境中,在黑暗的地底,沉睡了一千多年…

梦嫣娓娓讲完一切来龙去脉,每提到李淳风时,她的嘴角,便挂着幸福的微笑,沉浸于当年的甜蜜与幸福之中。这种幸福,经过一千多年的时光,未曾消减,反而更加浓郁。这,便是爱情的力量,超越生死,穿透时空。那么,阿金呢?…阿金听完一切,被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复杂的前世,一时间,沉默无声。

良久,梦嫣轻轻一叹,道:"妹妹,你我都是苦命女子。我在这瓶境中,一住便是一千多年,如今,轮到你了。"阿金脸色一变,向后退去,颤声道:"不,我不要住在这里。这不是真的,我在做梦!"梦嫣道:"这不是梦,妹妹,你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如果你不住在这里,到时她一出世,便会生灵涂炭,你也将洗身成魔。只有呆在这瓶境之中,才能化去你和她身上的魔性。"阿金痴然不语,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梦嫣心疼的为她拭去泪水,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好妹妹,等我出瓶后,会帮你保管肉身,你就安安心心呆在瓶境,好好修炼吧。""不,我要见我的才弟,我不要…"阿金浑身搐动,哭道。梦嫣玉臂轻揽,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不哭,总有一天,你一定能见到他的,一定能的…"微风吹来,花瓣飞舞,景致如画,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与忧愁…

阿金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她的意识,她的灵魂,被永远封印在了瓶境之中。从此,她便不知外面发生何事。没过多少时日,她在瓶境中产下一名女婴,起名云儿。

阿金和云儿被封印在瓶境中,不得而出,诺大一座庄园,没有黑夜,门也早已关闭了。梦嫣走时告诉她,每一年岁末,后花园的花便会凋零一次。阿金便数着,转眼间,后花园的花已凋谢了八次,也就是说,她们在瓶境中,已呆了八个年头。这八年中,阿金面貌没多少改变,云儿却一天天长大起来。梦嫣传了些修行的法门,告诉她,须得静心修炼,方不致年华老去。阿金见云儿还小,决定等她成年后,再一起修炼。云儿乖巧可爱,天真无邪,每日在后花园中,与虫鸟嬉戏。八年中,阿金经常给女儿讲些外面的人情世故,好奇的云儿总是眨着小眼睛,问长问短。阿金知道女儿身有魔性,和正常孩子不一样,对她异常疼爱。只是有一点,阿金却没有跟她讲过,那就是关于她的身世和她的父亲。阿金把这些全部埋在心里,所有的痛苦,她决定一人承受,不想加在女儿身上。云儿问她,娘,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阿金便告诉她,孩子,什么时候门开了,娘一定带你出去…花开花落,几度沧桑,也许是上天可怜这对母女,后花园开门了…

这一天,阿金发现后花园的小径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棵杏树。瓶境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画上去的,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突然间多出一棵杏树,只有一个解释,此树乃外来之物。终于,这对母女,通过这棵杏树,来到了外面,也就是马一刀家里。

出瓶后,阿金前世的戾气,与云儿身上的魔性,便展露出来,变得如鬼魅一般,只是这么多年,被瓶境化去不少。她们的本元被封印在瓶境里,不得走远,只能在马一刀家里徘徊。她们一旦出瓶,必将带来祸事,而马一刀作恶多端,注定应有此劫。

这天,云儿将马一刀儿子招到了瓶境里。阿金见女儿无伴,想让这孩子陪她玩耍一日,便送回去。没曾想,此子颇有劣根,竟然将云儿咬伤了。一向温柔的阿金,竟勃然大怒,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恼怒,只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关起来,把他关起来…于是,阿金鬼使神差一般,把他关在了李淳风当年囚禁邪物的山洞里。并决定,到时将他家人全部抓来,关在一起…

阿金和师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相见。一切,恍如隔世一般,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份深情。

阿金一身锦服,坐在地上,如一名坠落人间的仙子,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迷人的诡异,慑人心魄。相比之下,端庄清丽的马玲,黯然失色,局促的站在我旁边,颇有些自惭形秽。阿金缓缓诉说完一切,四周陷入一片宁静之中,云儿静静站在她后面,纯真的脸上,一片茫然。师父背对我,坐在那里,看不清脸。良久,阿金幽幽一叹,闭上眼睛,沉声道:"老天开眼,你我终于有缘相见,虽然是在梦境中,但我已知足了。才弟,我放了那娃,你们走吧。"

"不!"师父坚定的道:"跟我们一起走。"

阿金苦笑一声,"傻弟弟,我和云儿注定要留在这里,无法出去的。"

"那我就留下陪你们,或者,我可以像李淳风那样,每夜和你们梦中相见。"

阿金没吭声,轻柔的将师父扶起。痴痴看了一会儿,强忍着将要溢出的眼泪,咬唇道:"才弟,你我人鬼殊图,勉强相见,你会像李淳风那样折去阳寿的…我要你好好的,幸福的活着。"

"不…"师父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了出来,阿金将头扭向一边。

"爹爹,你不哭呀。"云儿来到师父身边,摇着他的衣角。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妈妈从小就不许云儿哭,她说哭鼻子的不是好孩子,可她自己却经常偷偷的哭…"

师父一把将云儿抱在怀里,任泪水滴在她脸上。"好孩子,再叫我一声爹爹,好吗?"

"爹爹…"

"好孩子…"

"爹爹,云儿虽然很想让你们留下,但妈妈说不能。云儿现在知道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云儿乖,听妈妈的话,爹爹也要听话,好么?"马玲捂着脸蹲在地上,我早已泪流成河,云儿继续说道:"云儿以后也乖,我再也不抓别的小孩来陪我了。冷哥哥,你以后会想我么?"我走上前,握住她的小手,重重的点点头。

阿金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定神道:"才弟,我带你们去,把那小孩放出来,你们抓紧离开这里吧。"

师父坚定的道:"姐,他们走,我留下。"

阿金长叹一声,低头不语,思索良久后,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道:"这样吧,你暂时离开,我答应你,我们以后每晚相见,可以吗?"

师父顿时开心的像个孩子,抱着云儿,原地转圈。当他背对阿金的一刹那,他没看到,阿金脸上掠过一丝莫名的晦涩。

阿金带着我们,去了那间山洞,放出了马杰。随后,马玲抱着马杰,师父抱着云儿,阿金牵着我,向后花园走去。阿金的手是冰凉的,似乎没有一点温度。

终于来到后花园,杏树前。是这棵树,打开了瓶境,使师父得以同阿金相会。临别在即,阿金的脸上,显得出奇的平静。师父放下云儿,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姐,我走了,改日相会。"

阿金闪烁着目光,轻轻点头。飘舞的花瓣,美丽的彩蝶,围着她,盘旋飞舞。师父扭身,拉起我和马玲,一步三回头的向那棵杏树走去。来到近前,阿金突然失声叫道:"才弟,忘了我吧,好好生活。"师父突觉不对劲,刚要挣脱我们。只见阿金袍袖一扬,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我们袭卷而来…

耳中"轰"的一声响,睁眼一看,天色微明。我坐在地上,师父与马玲坐我前面。还没等我适应周遭的一切,师父已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大声呼唤:"金姐,金姐!"

我和马玲、马一刀夫妇四人,急忙起身,顾不得揉一揉酸麻的腿,紧跟着跑了出去。出屋一看,雨已停了,鼻中嗅到一股焦灼的气味儿。我看到了那棵杏树,已变成了焦炭,似乎被雷劈了。师父正趴在树下,发疯一般用手扒着地上的泥土。很快,扒出一只木箱,师父三两下砸开木箱,顿时愣住了,从狂暴到静止,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师父把手伸进木箱,颤抖的捧出一堆东西…瓷瓶碎了…………………………

马杰醒了,师父却病倒了。短短几天,脸颊凹陷,瘦的吓人,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茶饭不思。吃药,打针,无济于事。大夫说,他那是心病。直到现在,我都坚信,那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我们确实见到了阿金,她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个故事,是关于李淳风和梦嫣的,最后,她用自己的行动,谱写了一个更为美丽的爱情故事,美的让人难过,美的令人心碎…瓷瓶碎了,瓶碎,魂散,阿金不见了,云儿也不见了,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只有我知道…她们,住进了师父心里。师父坚信,阿金是为了不拖累他,所以牺牲了自己,牺牲了他们那个连肉身都没有的孩子。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命运,他要像李淳风那样,逆天改命,把阿金招回来。他要寻到阿金的肉身,即使无法令她复活,也要终生陪着她。可是,阿金的肉身在哪?师父不知道,她没告诉他,看样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寻到之前,陪伴师父的,只有那一堆瓷瓶碎片…

师父生病以后,马玲便天天过来照顾他,洗衣做饭。这天,她告诉了师父一个令人无比寒心的事情,马一刀逃跑了。他没有按照当初的约定投案自首,而是撇下妻儿,不知逃到了何处。师父挣扎起身,在马玲的搀扶下,报了案。他认为,马一刀所说的盗墓团伙,一定和镇长有某种联系。阿金说,那件瓷瓶,是镇长拿到地窖里去的。马一刀却说,是鬼七在一个大墓里拿出来的。看样子,不是马一刀,便是鬼七在说慌,他们二人,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那件瓷瓶,虽为唐代所制,但已成碎片,无半点用途。师父再三恳请下,警方念在他举报有功的份上,没有收走。

马玲家境殷实,再加父母、兄长十分疼爱,从小便是个饭来张口的大家闺秀。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陪伴父母。师父卧病在床那段时间,多亏了她的悉心照料。不过她煮的菜十分难吃,土豆丝切的拇指一般粗,不是没盐,便是味精放多。每到饭时,马玲总是忐忑的问我:"冷儿,味道怎么样?"我胃口不佳,象征性夹上几筷,塞两口馒头,便点头说好。马玲兴高采烈的端去给师父吃,师父不忍拂她美意,接过后,嚼都不嚼便往肚里吞。往往没吞几口,便一阵剧烈咳嗽。每当此时,马玲便接过碗,温柔的帮他拍打着背…

师父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每天痴痴盯着屋顶,不言不语。马玲不知从哪听来很多笑话,每天讲给他听,欲逗他开心。师父却总像木头一样,置若罔闻。

师父在马玲的照料下,渐渐康复。到了后来,师父便亲自下厨,不忍劳烦马玲了。而马玲却和往常一样,每日必到,陪我们吃个午饭便回去。她总是有很多笑话,每每令我捧腹,师父却淡淡一笑,闷头吃饭。每当师父出神的想某件事时,马玲便托着下巴,静静的坐在一旁,痴痴看着他。她的眼神,与阿金看师父的眼神极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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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的默然

    时间会言语,但它却总喜欢沉默,人们喜好把时间划归成不同的阶段,把每一阶段都小心地装裱起来,仔细地保存在记忆里。而对于我,时间只是放一阵子就会忘掉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让我心生出了这样的感觉,我只是匆匆忙忙地向前赶着,把过去统统丢在身后,闭口不谈。走过一段时间,总是希望未来能遇见美好,结果却总是大失所望。在我想要放弃对未来的期盼而选择去一味地厌恶时,我却慢慢发现,对我一直默默不语的时间却总在给我展示些什么东西,那种默然之中的东西,有时候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