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儿子,可怜的饿着肚子玩耍的儿子,可怜的从昨晚就饿着肚子睡,醒来又饿着肚子一整天都在看妈妈难看的脸色,又饿肚子子出去找开心的小小童心。你有没有在心里抱怨过妈妈的绝情,你刚才真的没有一点怨恨地叫我妈妈吗?
你小小的心灵如何面对妈妈对你过分的惩罚?是你反思了自己的过错吗?我可怜的小小儿子,在你九岁的胸腔里,包裹着怎样的一颗宽容的心啊。
佛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说:只有童心如佛,尘埃不染。
我听到他上楼的欢快声,我急忙想把给他准备好的稀饭加上糖放在茶几上,他看到自己会去吃的,我还能保留不理他的状态,好在跟他谈心时坚持自己的威严。而我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步,他开门进来,叫了声妈妈,便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喊疼,我从他夸张的声音能判断出他就地打滚是假装的,我装着木然的表情上前拉开他抱着肚子的手,他哼哼道:我的肚子呀,好饿呀。他眯开眼缝看到我在看他,就势起来,一脸的喜悦之气,脸蛋红扑扑的,许是刚才玩的欢,许是外面很冷家里很暖和,他指指自己的额头示意我是热的,他问:妈妈,我表演的怎么样?一面又在观察我的表情,我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并把稀饭提到他手里,他高兴的先用鼻子夸张地闻了闻,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随即大声的说:谢谢妈妈!抱着碗就大口的喝,于是给烫了一下,裂开嘴哈气,也不敢喊疼,我帮他把碗送到客厅茶几上,也没说话,给他炒了两个鸡蛋,夹在馒头里,他欢喜地作着鬼脸,一点也没有我们之间刚闹了矛盾的拘谨或埋怨。
不一会儿,他喝完了稀饭,又来要了,我去厨房给他盛好,一转身,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撅着红红的小嘴,要求亲吻我,这也是他的一个习惯行为,我脸上没一点表情地看着他,我还没有从生气里走出来,我还在坚持着一个家长自尊的表演,他惦起双脚,双手抓住我,这样我一时糊涂便俯下身子,把左脸凑到他圆嘟嘟的嘴边,他接连亲我几下,转身以心满意足甚至骄傲的姿态唱着欢快的他自己的歌向客厅走去,我却还楞在原地,思想转不过弯来,余光中我发现他的半边脸慢慢地从厨房的门边伸过来,伸过来,伸到整个脸连同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向客厅走去,从他身边慢慢走过,我感觉他跟了过来。
我摸摸他的头,他亲亲我的手,我不想说一句话,向卧室走去。
我沉浸在一种懊悔、失意、沮丧之中,而客厅传来他看动画片的大笑声。就这么简单?那我不安什么呢?是对自己的不满还是对儿子的不满?
我无法让自己平静,在教育儿子的过程中,我是应该坚持家长的矜持还是像儿子一样迅速地忘了疼痛,妈妈还是原来的妈妈,儿子还是原来的依然固我的儿子?
那我懊悔什么,失意什么,沮丧什么呢?我是在懊悔该惩罚儿子还是不该和儿子和解还是刚才该与儿子谈谈呢?那我失意什么呢?是失意惩罚了儿子他却没跟我见怪吗?失意儿子这么快的就与我和解吗?是失意我这么轻易地就饶恕了他?我在为儿子对母亲的宽恕而沮丧吗?我在为自己对儿子的轻率原谅沮丧吗?我在为没与儿子交谈一次,好好批评他一顿而沮丧吗?我在为自己对儿子的暴力行为没有做自我检讨而沮丧吗?
如果都不是,那我难过什么。其实又都是。
我说不清,只是难过。
2005年少年可知愁滋味
明天的明天就是国庆节了。
现在是下雨天,从昨天的昨天就开始的,预报说是有一星期的雨,我在心里说你下吧。我是热爱下雨的季节的,是非常热爱。
前天晚上二冰约我去楼下,我是懒得去的,他很辛勤地给我打上伞,说是这样的天气,他最喜欢打着伞漫步,我很感动儿子的浪漫,于是我们各撑一把伞来到楼下,有点凉,尽管我还是换了厚衣服,并系了条冬天的围巾,二冰把衣服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显然他也觉出了冷,他的运动装是蓝色的,腋下陪衬着些许灰色的装饰块,看上去很精干,蓝色的上衣与帽子把他的小脸衬托得更白,更漂亮。他的小手撑着他爸爸给他买的淡绿色的伞,我撑的是把淡粉色带花边的遮阳雨伞,我们向广场方向走去,小区内没有闲散的人,只有一个撑伞的女人从我们身边急急经过,二冰建议去龙门大道走走,我觉着冷便没有要去的意思,儿子很迁就我,只问妈妈你带钱了吗?我很气恼他问这个问题,便敷衍几句。我们在区心小园转了一圈复又出来,我跟在他背后向广场走去。
雨,越下越大,二冰望着雨伞滴落下来的雨滴,说是这些水能做好几顿的饭呢,我为他小小年纪能为水惋惜而思索他的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何以能想到去为雨水而惋惜。不经意的我们来到了广场,超市里的灯光很亮,透过玻璃照着地面的雨,一片暗橘红色的暖光,他说:妈妈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问你带钱了吗?一听钱我就生气,以为他又要买零食吃,很不高兴地要他说为什么。儿子不经意地说:“刚才我是想去‘手撕面’去吃一碗面。”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啊。”我话未说完就后悔,于是又说“艾艾,那我们现在去吃,好不好?”
“不去了,妈妈已经吃过了。”儿子由衷的回答让我很惭愧,我不是一位好母亲,我太自私了。而儿子小小的心却常会顾及我的心情。
“这样的天气,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撕面,那感觉真好。”儿子小语道。我心里一酸接口说:“艾艾,妈妈陪你去吃,好吗?”
儿子坚持他一个人吃没意思,我便放弃了这个决定。
我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感受着阵阵凉意,心里想着儿子稚嫩的情调,心里很是感动。我的儿子,真是比他的父亲强多了,不论别的,就说在这样的下雨天,漫步在这样温柔的、静谧的、甚至寂寞的雨夜里,想像着要与某一个人,在静静的饭店里,面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撕面,与对面的人边吃便聊,说一些小事,评一评面的口味。我的儿子呀,单凭你小小心里的这点情调,妈妈就很感动,你比妈妈这个在俗世里挣扎的原本浪漫的女人要浪漫情调多了。
他到腊月十八就整整的十周岁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儿子的感慨就让我经意了,那也是一个阴雨天,他手托下巴倚在窗前,突然就说了一句让我感动无比的话:这样的天气,最容易让人想起故乡。
面对阴雨蒙蒙的天气,他能想起他的故乡,想起他小时候,他的朋友,他的故事,他的爷爷奶奶还有农村广阔的天地。我很感动儿子思念的情绪,感动他由衷地脱口而出的忧伤,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在他的额头轻轻地亲吻,眼泪滴在儿子的小脸上,儿子紧紧地回抱着我,我的容易感伤的儿子,注定又是一个易为情伤的性情中人。
前面的路很长很长,前方的情很多很多,如何陪儿子走过成长过程中的情感历程,我,做为母亲,要以怎样的细心与关怀面对你啊。
2006年我的第一次月子
我坐月子的时候,在医院把孩子生下来,等把婆婆接来,向她要孩子的衣服和褥子,婆婆什么也没准备,却说:“我还知道你今天生孩子。”
我等婆婆把孩子的泥胎用泥饭碗扣到家里门后,婆婆说:“扔到厕所里去。”
我感觉很干燥,想吃一些连肉带汤的菜,婆婆说:“月子里不能吃肉。”
我没有奶水,听朋友说吃熬猪蹄子管用,我想这下能见到荤的了,婆婆说:“顶什么事,我那时候一个猪蹄子都没吃,照样奶多。心拐心拐,要的娃没奶。”
我不想吃没有油水的饭菜,婆婆说:“你真难伺候,我这饭做的真没劲,每天都吃红糖水泡馍,怪不得你没奶,看我在太原伺候你嫂子,她好伺候呢,像个猪娃子,我做什么她吃什么,把剩下的菜水都搅在粥里喝光了。你看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
我一向喜欢安静,特别在月子里,况且婴儿也怕吵,婆婆啪啪手大声说:“不要那么金贵,新娶的媳妇月子里的娃,捧得高了放不下。习惯着。”
我在月子里出了好多虚汗,有时候热得难受,我就用背靠在墙上,感觉凉凉的好舒服,婆婆看见了,大声地叫嚷:“你不要命了?落下病根子后悔死你。”
走月子(所有的亲戚都来看望孩子)的那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把馍馍泡在“麻莲”碗里,连肉带汤带馍吃了整整一大碗,婆婆见了说:“真能吃肉,也不怕锭着你,我看你以后牙疼咋办。”
我也顾不得以后牙疼不牙疼,反正眼前有肉吃有汤喝我觉着舒服,从那以后我的奶水居然就多了,婆婆见了说:你还真是个享福的命。
于是每天中午我的饭谱里多了一道老公给我配制的汤:一勺子猪油,用开水一冲,撒适量的盐,外加一点油辣子,说是给我提味儿,我于是端起碗来津津有味的一口气喝完,咋咋嘴,真香。过一会儿,还想喝。因为奶水越来越多,奶水一流,我就抱着孩子吃,孩子吃完奶后我就饿,再以后奶水竟然多到孩子居然吃不了,还流湿我一大片衣服。
朋友来看我,我们说起在医院生孩子的痛苦,老公说:没感觉,不到两小时就生出来。
等我满月的时候,我的孩子穿着棉衣棉裤,戴着棉帽子,裹着棉褥子,在我娘家让我哥哥给称了一下,八斤六两。
哥哥说还没人家才生出来的孩子重,妈妈说:有苗不愁长。男孩子见风就长。怕啥。
我想住妈妈家,能吃好,我知道爸爸舍得给我买肉吃,妈妈会给我做可口的饭菜。可是第三天我就抱着孩子回到了照相馆我的家,依然吃老公给我配制的大碗汤。
等到后来我有钱买肉吃的时候,我想起婆婆的话,先款款的咬了一口肉,居然没有牙疼,于是我开始大胆的吃肉。好多年后,我发现有好多女人的腰都疼,而且异口同声的诉苦:月子里着凉了,害死了。于是我非常感谢我的婆婆。
2008年我的瑞儿
瑞儿小我十五岁,我们亲如姐妹,情同母女,又密如朋友。
瑞儿是我十五岁那年来到我们家的,瑞儿总是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就一个问题打破砂锅问道底,问的我这么好性情的人都烦,你可知道瑞儿的问题有多少啊,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提问,而且每一个问题都不重复。
我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哪来的这些问不完的问题,有时候我回答的心烦就让她闭嘴,于是瑞儿会瞪着圆圆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杏眼,诚恳的望着我:姑姑,你不让我说话,我憋的慌啊,你要把我憋死啊。
呵呵,这就是我的瑞儿,每每这时我都要心疼的抚摸一下她的头,笑一下。于是瑞儿又一次的开始对我的耳朵进行无休止的磨练与攻击。哎,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沉默,自顾看自己的书。瑞儿这时候会夺走我心爱的书并扔到一边,嘴巴开始离我的耳朵更近的进行狂轰乱炸,但我总得想个办法堵住她的肉包包(也是她自己的话)嘴,让她看电视吧,她没那个耐心,让她去找朋友玩,我又不放心。我于是会给瑞儿从妈妈的针线袱里挑出几块妈妈用不着的花布,再找来针线,这下瑞儿高兴了,这是她的最爱,也是她的第二特征,手巧。
我于是才能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想一些心事。瑞儿那时候才四五岁光景,就会独立的完成一个“沙包”的缝制,我很佩服我五岁瑞儿的心灵手巧,常常以此为傲讲给我的同伴。
瑞儿七岁那年的十二月初三是我的婚嫁日,瑞儿随送亲的人把我送到赵家,在下午娘家人回家告别的当口,瑞儿拦住我的婆婆说:“婆,我把我姑姑交给你,你一定要照护好我姑姑。”这是瑞儿说的话,我没亲耳听到,是婆婆转告给我的。那年瑞儿七岁,我二十二岁。
瑞儿八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在来不及学会做母亲的年纪,我因新生儿的突然报到搞得自己一塌糊涂,瑞儿放学后就回来给我帮忙,那时候的照相馆有个后院,我的卧室与生意有个院子隔开,瑞儿前面后面地边照看孩子边照看生意,在大年三十那一天,买年货回来的她,看见我在布置店面,正要准备帮忙,突然听到小孩哭,她急忙放下手中的年货,匆匆撂下一句:“我不管你们了,我去管孩子。”等我忙完手中的活,查看她买回来的年货,里面有一幅写给照相馆生意的春联,我很感动。那年瑞儿八岁,我二十三岁。
那一年我要给照相馆添加一架新的照相机,我去西安五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妈妈和瑞儿,我在妈妈家的门上看见瑞儿用白粉笔写的:“5月14日:姑姑今天走了,15日:第二天,16日:第三天……”直到我回来的第五天,那是我与瑞儿有生以来分别日子最长的一次。那时瑞儿九岁,我二十四岁。
好多年后我被丈夫伤害得差点要自杀,瑞儿找到他就拳打脚踢,还在他胸口使劲地咬了一口,并告诉他若再欺负姑姑就不得好死。这件事令那个男人心有余悸了好几年并怀恨在心。很多年后的一个夏天瑞儿盯着他胸口上的那个伤疤问:“姑父,你这儿咋了?”他姑父“恶狠狠”地大声说:“让狗咬了,难道你忘了?”瑞儿顿了一下,突然爆发的笑声让所有的怨恨与不快烟消云散。
那年我参加运城摄影协会的“长城内外”采访,瑞儿陪我同去,因为上一次的西藏之行我很孤独,这次有瑞儿陪同,我非常轻松愉快,十多天的活动让好多同行搞不懂我们的关系,于是有人问我们俩谁是谁的姑姑?问题出在每天生活都是瑞儿在照顾我,帮我夹菜提水安排行装,可论年龄分明是我大好多,理应是我应该照顾一直晕车的瑞儿。而瑞儿面对大伙惊疑的目光会快乐地说:“我是看着我姑姑长大的。”
而我一直理所当然的接受瑞儿的照顾,真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很多年前的一种亲情依靠。
对于别人这样的调侃,我很感激精明乖巧的瑞儿,她一直是我心里最温暖的依靠,也是自我父亲去世以后,我最为骄傲的感情依托,也是我所有情感可以依附的可信之人。
瑞儿的大胆泼辣与自我独立一直是我可望不可及的,还有她那乐观的人生态度也一直是我最钦佩的。在我们所有相处的日子里,瑞儿一直顾忌着我情感中脆弱的一面。
直到有一天,我把瑞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随着喜庆的乐声送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张开怀抱想要拥抱我的瑞儿,瑞儿盯着我闪着泪光的眼睛“气恼”地说:“姑姑,今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我不喜欢你这样。”
惜别的眼泪瞬间嘎然而止,回流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不舍一刹那都变成由衷的祝福。
喜庆的鞭炮声招引着我活泼可爱的瑞儿走向她的另一种人生,我就站在村口,目送我瑞儿的花开向幸福深处走去,那一刻我用手捂紧胸口失落的滋味,仿佛我的心被别人一点点抽走,从此我的端儿也成了母亲炕头的亲戚,从此我的瑞儿再也不是娘家院子里我的心肝宝贝,从此若想与我的瑞儿在一起,是不是还得顾忌她已是别人家的人?
那一刻我不由地掩面而泣,是不舍我亲爱的瑞儿为何要长大嫁人,那个曾经在我的怀里撒娇任性的我的宝贝啊,难道你也是这世间的纤尘?也逃脱不了岁月的洗礼?可是姑姑已没有更经济的礼物送给你,唯以这世间最温暖的牵挂与佑爱随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