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心直口快,当着我哥哥的面说我:我年轻时候也厉害着哩,但没有你妹妹这么混账,才嫁到我家就把香炉摔了。
我的母亲性子急爱干净,什么时候到她家,家里的摆设都是井井有条,你不论揭开什么地方看,都非常干净条理。
我的婆婆性子急爱干净,什么时候到她家,家里的摆设都是井井有条,你若不小心揭开什么地方看,说不定你会皱皱眉头撇撇嘴。
我的母亲爱管事,村里人一叫,母亲准能管好,但家里的事也会安排好。
我的婆婆爱管事,村里人一叫,婆婆准能管好,但家里的事,因公损私了。
我的母亲给他儿子看孩子,三个孩子看管大,磕碰的时候都很少,头破血流更没有,母亲在家专心管孩子。
我的婆婆给他儿子看孩子,三个孩子看管大,都在麻将场,一个常常吃不饱、喝不好落了个喉炎,一个掉进水池子自己爬出来回家,一个掉进茅坑里被她拽了出来,到了还在打麻将。
我的母亲说爱我,我把布料放在她家,等我用的时候,母亲说给了她孙女。
我的婆婆说爱我,我把布料放她家让她给我儿子做衣服,她把好的做给她女儿的娃,把凑成块的留给我儿子。
我的母亲说爱我,却把好吃好用的留给她儿子。
我的婆婆说爱我,却把好吃好用的留给她女儿。
我的母亲爱我、管我、控制我,给我送吃的、喝的、用的,几天不见就念叨,不光是念我也念我一家。
我的婆婆不爱我、不管我、不控制我,不给我送吃的、喝的、用的,我不管忙死忙活,一年不见不念叨,不光是对我,对我们一家人都是。
我忙的时候给母亲打电话想让她帮我照看家,我的母亲说你哥哥家离不开我,等以后安排好了我就长住你家。
我忙的时候给婆婆打电话婆婆说你忙吧我把谁谁谁的事情办完明天就来,我最不爱住你家的楼房,把我闷死了。
我的母亲见了我儿子说你们要听妈妈的话,你妈每天忙的挣钱都是为你们过好,想吃什么的时候来婆家婆给你做好吃的。
我的婆婆见了我儿子说你们妈是个懒鬼,总不给你们做饭,要不是我管你们你们早饿死了,婆想死你们了,你想吃啥婆给你做。
我回母亲家的时候,暖壶里总有开水,茶壶里总有凉开水,进门母亲就问你想吃啥,我给你做马上就好。
我回婆婆家的时候,暖壶里多半没有开水,茶壶里更没有凉开水,进门婆婆就说我赶紧烧水,你想吃啥,什么都便衣着呢,一会就好了。
我的母亲曾对我说你再养个女儿吧,人年纪大了离不开女儿,自己不想生就抱一个,这次妈帮你把她带大。对于母亲的话,我信,就像我相信我绝不会再生一样。
我的婆婆曾给我说你能生多少儿子就生多少,咱们家就缺儿子,你一个个生出来我一个个管大。对于婆婆的话,我不敢相信,但我相信我绝不会再生的。
对于我来说,我的母亲再会疼人,饭做的再好,照顾人再细心。但我坐了两次月子,母亲从没有管过我一天。
对于我来说,我的婆婆再不疼我,饭做的再不可口,再不用心照顾我,但我坐了两个月子,婆婆一直管着我。
对于母亲的贤良与周到,我很感激,但最应对她感恩的是哥哥一家。
对于婆婆的失职与粗心,我很生气,但好多年过去,我才知道对她感恩。
岁月会风化一些不愉快的甚至痛苦的记忆,而留下来的都是一些沉甸甸的恩情。
2008年
飘着雨的天
天,飘着雨,很细的那种雨。
很细的那种春末夏初的雨,凉凉的,润润的。
够不上淅淅沥沥,但比毛毛雨又大了一点点体积。
这样的天气,打着伞行走,是一种悠闲,不打伞散步,是一种浪漫。
她选择了打伞,是因为她要接儿子回家。
此时她可以把伞拿在手中行走,但她选择了把伞撑开在自己的头顶,她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岁月让她多了一份生活的沉定,少了一份浪漫,一份可以在雨中自由行走也可以打着红底碎花的伞到处乱跑的浪漫。
她悠闲的漫步在去学校的路上,她算好了时间,儿子五点半放学,学校离家十分钟的路程,很近。她选择了五点离开家,这样路上就多了二十分种的时间,她可以享受一下悠闲的滋味,在雨中。
她今天打着一把淡绿色的伞,淡绿色的伞给人一种低调的感觉,这让她更能体味出悠闲甚至冷漠的味道,她其实在雨天更喜欢打把红底碎花的伞,红红的颜色撑开在她的头顶,反射在脸上的是一种很妩媚的颜色,打着红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娇气,那暖暖的吉庆妩媚使她全身心的散发着一种想要张扬的矜持和内敛的张扬。
她慢慢走出她住的小区,穿过一条马路,就进入另一个小区,出了这个小区,马路对面就是儿子的学校,她静静的打着淡绿色的伞慢步,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小车在流动,第一条马路她没有看见一个像她一样打着伞行走的人们。
十分钟路已走完,她的淡绿色的伞沿上竟没滴下几滴雨点来,她想可能是雨小了,她没有把伞从头顶拿走试一试雨,只是撑高了雨伞,以便高出一些空间观察伞外的雨况,她看见几只小燕子飞过,不是穿梭的感觉,是一种平静甚至是一种寂寥的美平行而过,在这细雨绵绵的黄昏。
她走过这个小区,踏上了学校门前的马路,向右拐,马路两边排满了接孩子的小车,零星的有几把伞在校门前盛开着,灰的,蓝的,暗色方格的,所有的颜色都是冷冷的色调,她不明白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黑白灰,难道是城市里的嘈杂使拥挤的人群想要以冷色平衡自己浮躁的心吗?
现在的小孩都是要大人接送的,自行车接送的都少,都是开车来的,偶尔有几个不被接送的孩子便成了孩子中的英雄,而她小时候是同学中的骄傲,她的骄傲却来自于是被父母接送,她曾经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那时候的雨天,孩子们上学大都在头上顶一个塑料袋自做的雨披,那塑料袋就相当于今天的面袋,竖着从中间一折,然后把其中一半塞到另一半的里面,一个尖尖帽就形成了,往头上一戴就成了雨披了,要不然就得戴草帽,而草帽好像是专为大人准备的,小孩子很少戴,宁愿顶着雨披淋湿了面颊,也不愿像个大人似的带着草帽,而条件稍好些的家庭用的是雨伞,就是那种竹制的深红颜色的油纸伞。她是喜欢在下雨天,被父亲背在脊背上,撑着她家的那把平时被套在袋子里,被母亲藏起来的暗红色油纸伞,她喜欢从背后看父亲总是剃的光光的头,喜欢抚摩父亲头上才长出的一节节硬渣渣的头发并替父亲挠痒痒,他喜欢听父亲边行走边跟她调侃的笑声,她觉得父爱就像夏天的毛毛雨一样清凉而温润。
不同的是以前的小孩都是自己去上学放学,尤其是农村的小孩。而她一直由父母接送到上初中,尽管她家离学校只有百十米左右,但她享受的父母之爱是她这一生都再也得不到的一种奢侈了。
她的孩子属于不被接送一族,跟她小时候正好相反,她很佩服儿子的自理能力,在她对自己的小孩不溺爱的同时,无形中锻炼了孩子胆大、心细、勇敢、自立、自强的能力。还差十分钟放学,她站在学校门口,放下伞,以便孩子能认出她来,她第一次接孩子,心有点虚,她怕她找不孩子。
当伞放下的那一刻,她的头顶突然豁然开朗,小区一排排房顶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洋式瓦,在黄昏的雨幕中,那些藏红色的瓦显的干净湿润,她想起了母亲家的屋顶,青灰色的,她的心回到了母亲的院子里,农村雨幕中的黄昏是最令人缠绵的,炉灶上这时已点起了火,袅袅炊烟向着天空飞去,公鸡咯咯咯地呼叫着母鸡们回家,父亲带着刚买的零食推开家门,母亲一边熬着粥,一边唠叨着父亲——如今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已,父亲的突然去世,带走的不只是她的伤心与思念,他同时带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和有悔有怨的牵挂。
她是村子里第一个撑着新式花伞的女孩,折叠式的,红色的,点缀着淡黄色的碎花,离伞沿一寸处,排列着一宽一窄两条黄道道,父亲带她买伞的时候,还有一种同样的花但是蓝底的伞,当时父亲让她两样都撑开,站在供销社门外一个一个试在头顶,她的骄傲随笑声飘撒在蓝天下,最后她决定要那把红的,是因为父亲说:“红色好,红色好,我女子打这把红伞真真亲(漂亮)哩。”
如今父亲看不到她打伞已有九个年头了,她隔年都给自己买把红底碎花的阳伞,打着红底碎花的伞她觉得自己很娇气,那暖暖的吉庆妩媚使她有一种想要张扬的矜持和内敛的张扬。
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她开始左顾右盼,她就在那不经意地一回头之间,看到一个光头老汉蹲在墙边,一脸的祥和与安静,一辆老式自行车斜靠着墙,他的双手拿着一把折叠着的雨伞,红色的,点缀着淡黄色的碎花,离伞沿一寸处,排列着一宽一窄两条黄道道。
她凝视着这个老头,凝视着这个光头老头,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不惊讶、不奇怪、不嫌弃、不谄媚,她就这样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的光头上才长出的一节节硬渣渣的头发,她这时候是应该伸手过去在他头上给他挠痒痒的,他一直在跟旁边的一位男人说话,他的右手离开伞把,摸向他的头顶,他前后来回的摸擦了好几下,手又重新回到伞把上,她看着看着突然间就旁若无人的泪流满面……
2005年菩提本无树
她有一点儿心急了,坐卧不安,反反复复地检讨自己,她为什么要顾及别人的说法而伤害自己的儿子,她们对儿子的不满那样的强烈,难道她们对她自己的儿子就不纵容吗?事实是她们教出来的儿子也不咋的,谁家的孩子没毛病?起码她的儿子再捣蛋也是在自己家里,而她们的儿子在别人家里都惹人烦了。
但她非常懂得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出事的,也会成为一个有教养的孩子,那她何必要担心别人的担心呢?哼,管好你自己的孩子吧。
如今她的小孩子要是真的丢了,她该如何面对自己呢?
她有眼泪要喷薄而出的感觉,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出走,也相信儿子不会轻易地随便流放自己,她坚信他的思想,她只是担心儿子的小肚子是不是饿坏了,整整一天她都没理会儿子的温饱问题了,其实从昨夜开始儿子就饿着肚子睡觉,她更担心儿子的小小心灵会不会受到伤害,他会抱怨吗?他又会反思吗?
一整天都没搭理儿子,她的心是不是太硬了?她开始痛苦流涕的反思。
她一整天都给了九岁的儿子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她早上起床后在卫生间听到儿子在门外轻轻地呼唤妈妈,她没理会走出卫生间,儿子蹲在地上仰面望着她,她没看儿子一眼,只感觉儿子想与她和好,她自顾走进卧室躺到床上就是一整天,有时候醒过来就看书,这样儿子进进出出好几回想与她说话,她的表情好像世界上就没这个儿子似的,下午她觉得饿了,就在厨房为自己蒸了碗米饭,在上卫生间的时候碰到儿子,她知道儿子肯定去厨房查看她做的饭了,她知道他饿了,很饿了,但她就是没理会他,自顾一个人吃了,她觉得她太生气了。
对于九岁的儿子,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但儿子的固执倔强很让她生气,她讨厌他的大喊大叫,即使客人在家里,他的顽劣的态度也很嚣张,他一直在以一种命令的方式在与妈妈说话,他太没礼貌了,他的没礼貌还表现在面对客人的指责时大喊大叫。
她不知道该如何中和儿子的优秀与不恭,对他欣慰地夸奖助长了他目无家长的气焰,而每一次对他的批评与教育都能换来他一句句的烦死了烦死了。
她觉得到了与这个儿子谈心与讲道理的时候了,但她有时候很没耐心,况且他的童言童语有时候语出惊人,就连她听了都感到汗颜,他太可爱了,常常逗的她大笑不已,也就错过了一次次批评他的机会。
记的在教育这个问题上有一句话说是这样说的: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
他常常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玩电脑的理由是长大了要做领导,现在就要在电脑上锻炼指挥别人指挥战争,他的方式是先做坏人,再做警察,理由是只有充当坏人才能熟悉地形清楚埋伏与奖励,等再做警察时就可以轻松制敌了。他成功地运用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计谋。
他一次次买书的理由是课外书上的生字多,他有兴趣多学一些,难道我要怪他渴望学习吗?我想他每次大人似的和我交流一定是从书上学来的,这样我们家的书柜每个星期都有以他的名字挤进去的书。
他要看电视的理由是掌握最新流行局势,比如高科技……
反正,他总有他的理由与常识行走在学校与家之间。还好,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是字写的相当潦草。
她听到楼下有呼唤妈妈的声音,她的心就发颤,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而他还没回,她有点担心儿子是不是离家出走了?毕竟她以一位母亲少有的冷漠之心拒绝了儿子的默默求和。她的心又一次颤抖起来,因为儿子从来没有让自己担心过,他跟他哥哥从小到大一直都保留了一个好习惯,就是无论去那里都要给父母留言,但今天他到这时候还不回家,他毕竟是个孩子,会不会一时所恼就一走了之呢?可是他又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呢?无非就是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恰遇拐卖儿童的咋办?要不就是去了网吧忘了回家?她想儿子是不会去网吧的,有意外的话就是瞎转悠可能性大点,会不会去同学家呢?她马上就否定了,儿子与她和相像,当遇到不快时总是一个人扛,不会轻易把沮丧传染给别人,也不会轻易去打搅别人家的。
那他现在在哪呢?
她想从阳台上大声呼喊儿子的名字,他听到呼喊一定会回家的,她先到北面阳台了望广场的各个角落有没有儿子小小的身影,她很失望,于是她赶紧跑道南边阳台极力向下张望,此时天已经很黑了,楼下没有路灯,她看到草坪上有一团黑影在晃动,还在晃动,她轻轻的呼唤了一声:艾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团黑影,她看到了回音,看到那团黑影仰起一点浅颜色,那是儿子的小脸,一点也没记恨她的意思,他还在仰着小脸看着她,她其实一点也看不到儿子的表情,只能从那团黑影上看到那浅颜色的脸蛋,从那浅颜色上奏出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回音:妈你回去吧,我等爸爸回来就跟着上去。
她还想听一些美妙的声音,用来滋润自己几尽干枯的心,但那浅颜色消失了,许是儿子又低头去玩了,黑影又在晃动了,他在草地上玩什么呢?
她从冰凉的阳台回到了温暖的家,不由的泪如泉涌,她很感激儿子没有撇下她一个人走远,她很感激儿子没有像她去惩罚他一样惩罚她,她很感念儿子小小的但比她宽厚的心。
她想有机会一定问一下儿子的感受,问一下儿子是否对妈妈的绝情有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