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金芳真后悔,本来要羞辱人,却反遭其辱,强忍着的泪到了家后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数落和校长。和校长确也酒量到头了,一躺在床上,就呼呼睡去,申金芳哭一声,他打一声呼噜,在申金芳听来,倒像是对她的哭骂的应答,很有节奏,一声跟一声。她的怨气越大了,一股脑儿使在和校长的身上,由哭,骂,数落,到捶打,终于捶醒了和校长。他本就没有什么好心绪,眼睛瓷瞪瞪的,随便嘟嚷了一句:“有本事也生个儿子,就一个,拿别人出什么气。”便又睡了过去。
申金芳更加伤心了,生不出儿子,能怪她吗?那些农村里的没文化,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倒也情有可原,你一个校长家,一个知识分子家,怎能说出这样的没涵养的话来?仅让别人小看倒也罢了,连自己的男人都这样说她,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意思?她翻箱倒柜,准备穿的穿上,包的包上,她要跑(也就是离家出走),先跑到娘家再说。
她这样做的时候,故意把箱柜弄得很响,希望把和校长吵醒来,一个要跑,一个要挡,最终和校长服软,也就算了。可任她弄得惊天动地,和校长如死猪一般,毫无反应。
终于她走了出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可黑灯瞎火的,娘家说不远,也有七八里路,她是断断不敢走的,她不走,又把家里弄成了那么个样子,实在下不了台。她又折转身,回到家里,把睡得很踏实的申雪娇弄醒,哭声很洪亮:“雪娇,呜——呜——呜——你跟着你爸,呜——呜——呜——妈妈要走了,呜——呜——呜——”哭着走出去了。小雪娇虽然只是六七岁,可是被这种“妈妈要走”的事训练得贼机灵,每每听到这话,都是连嚎带拽妈妈又大声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救人呀!”
自然,小雪娇是挡不住的,跑到郝逸琴家的门上,重重地敲门,大声叫喊:“郝姨,快,快呀,快来挡挡我妈妈,她又要跑了。”
郝逸琴起来了,冷雨泉起来了,老板也来了。秋荷虽然也醒了,但她没敢去劝,因为在这种时候,她们这些身材模样不错又有儿子又不是双职工的人,一不小心就要受辱。
有了人挡,申金芳就更来劲了,那架势似乎在这个家一刻也不能呆了,三人尽力拉,她脚跐门槛,就是不进屋。这种吵闹声,加上小雪娇的一声声地叫喊“爸爸”,和校长又无奈地醒来了,看到狼籍的家,看到申金芳的那副(尸下从)相,心里也的确冷冷地说:“冷雨泉,帮忙把她送到她娘家喀,我给推车。”和校长把摩托车推到了院子里,冷雨泉当然不敢发车,大家都劝和校长不要冲动,大男人家应以大度为怀,不要和女人斤斤计较。
和校长说:“其实,她也走不了,也无处可走,送走她我可以睡个安稳觉。冷雨泉,我求你了,如果不送走,一晚上寻死觅活,一气之下,真干出什么傻事,我还实在有点担待不起,这个神经病,你又是不知道啊!”
看情形,不让走是不行的,冷雨泉问申金芳非走不可吗?申金芳说:“离了狗屎,辣辣(一种草的俗名,可以随处生长)还不长了,这次我非走不可,嫌我神经病,叫人家重找好的去。”冷雨泉发动了车,很快将申金芳送到了她娘家里,喊开了门,亲眼看着申金芳进屋了,他才回来给和校长交差了。
走是走了,可不像农民女人,是没笼头的驴,没管束,一走可以几个月一两年不见踪影。申金芳有笼头,第二天她照样得到学校上班,她知道,无故旷工一天,要扣发半月工资,无故旷工三个月,就被开除公职。在她来说,工作就是命,工资就是命根子。她骑着娘家的自行车,又像结婚前一样,来来去去跑着上班。虽然中小学门对门,有人劝和校长男子汉大豆腐,该服软处当服软,还是到小学里负荆请罪,给个台阶下,夫妻没有隔夜仇,自然会和好的。可这次和校长也像中了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周以来,中午父女们上学校灶,下午父女们自炊自饮,倒也清静轻松,其乐融融。
申金芳早就没了气,也早就憋不住了,这几天等和校长给个下台的台阶,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有心就这么脸皮一厚脸一抹,主动回家,可出门门槛低,进门门槛高,回去若和校长一直不理睬,那就会越来越僵,这更使她担心。她找到了公公婆婆,说自己在家里操碎了心,可人家还把好心当作驴肝肺,自己只不过让人家少喝点酒,适可而止,这也是为人家的身体着想,那么好的身体,喝出个高血压什么的怪谁去,但人家不但不领情,还骂自己是神经病,还派人把她送回了娘家。这样夹七夹八,过错全背给了和校长,自己成了贤妻良母,好成了一碟碟菜。她没敢提一句“儿子”的事,因为公公婆婆一向怪她没给生个男孙子。
不管怎么说,找个双职工不容易,申金芳是民办教师时,都凑合过来了,现在鱼跃龙门,脱了农袍,成了正式职工,这是他和家的功劳,功劳挣下不能成了别人的,婆婆把儿媳送到了家属院,假意骂儿子眼大没鼻疙瘩,尻子上画人娃娃,吃红肉巴白屎转眼无情,骑的骆驼背的窗子,派子不小格格子不少,人有头脑不得了,家有丑妻是个宝……申金芳不忍听了,说:“妈!这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有点任性,你看没有我,家还像个家的样子吗?他们爷父们都瘦了一圈儿,我每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才觉得这个家是少不了我的。”而后,她将自己弄乱的家又亲自理顺,这种乱而又顺的家,似乎又彻底刷新了一次一样,申金芳很开心,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