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青年节上,这对传统认识的“对象”,最终以有情人角色年轻地结婚了,并且,秋荷也顺利地进了学校,正巧赶上分家属院,也分了一间。后来,贠竹君虽然下岗了,但在家属院中是一对没有冷言没有恶语,更没有拳脚相加的伴侣。有人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迟早要拜拜,错了,现代人要么就不做夫妻,要么就应该像秋荷和“老板”那样,活得轻轻松松,爱得相敬如宾。
只是活得轻松不等于没有恼人的事,而是如何面对恼人的事。秋荷结婚不久,“老板”的父亲去世了,虽然他们弟兄三个,但他是老小,赡养母亲的重担责无旁贷地推到了他的肩上。因为老大老二都是农民,而他是市民,他现在虽然下了岗,但还开着一间铺子,钱儿来的容易,并且是他当时唯一顶替了父亲的职业。他高中毕业后,商业上正兴起了顶替制,他就顶了父亲的班,虽然商业不那么景气了,可这是时代造成的,不是家庭造成的,就家庭而言,他沾了父亲的光,享受最多,吃苦最少,父母的偏爱最多,为家庭付出的最少,现在该付出点了。
吃喝倒不成问题,有他们吃的,就有老母亲吃的,可是住房太紧张,但紧张是自己的,老人也是自己的,他们只好给老人腾出了仅有的一间房子,小两口将楸树底下的“鬼房”进行了刷新,当作了卧室兼客厅兼厨房。
这鬼房,面积倒不小,是中等两间的数,大概有二十个平米,只是常常闹鬼,乡政府时就没有人敢住。主要鬼情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房上会发出响亮的声音,仿佛木头被弄折了一般。据说,“文化大革命”中,有两个右派分子在楸树上上了吊,阴魂不散,盘据在这两间房里,弄神弄鬼,变成了人人可怕的鬼房。秋荷不信邪,她常常想看看这鬼是什么样子,却一次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住进去以后,也不时听到响动,但除响动以外,倒也平安,没有发生过梦魇或鬼用土迷人眼塞人嘴的事。这年盛夏,连下了十多天雨,鬼好阴天,开始出来闹腾,晚上惊心动魄的闹鬼声,有时突然能把他们小两口闹醒。七月二十三日那天,雨刷刷地下个不停,秋荷们睡得比较早,到十一点左右,听到房上“嘎叭”一声,似乎地动山摇,一下子惊醒了秋荷和“老板”,“老板”的心突突跳个不停,但做为男人,他没敢首先表现出担心害怕,没向秋荷说,只和秋荷靠紧了一点,几乎钻到了秋荷的怀里。秋荷大睁着眼,本想拉灯,但鬼是怕灯光的,一拉肯定就不再闹了。她盯着顶棚,看看这鬼到底是什么样儿,心里一点都不害怕。后来,听到顶棚的纸上“欻欻”声不断,似乎有好多人走来走去,又听到“咯叭咯叭”的像是折断树条的声音,又闷沉沉的,夹杂着细雨声和檐漏声,森然可怕。老板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拉着了灯,要和秋荷一起离开,但秋荷还是不信邪,还是不怕,她定要看看这“鬼”的模样,甚至想听听“鬼”的冤屈事,给“鬼”安慰安慰。她叫“老板”到婆婆的房中去睡,自己好一个人和鬼面晤,谈判谈判。“老板”劝不转秋荷,真去了母亲的房中,秋荷一个人等到天亮,“咯叭”声听到天亮,但“鬼”终于没有现形,她也没有谈判成。临吃早饭时,又一声响,更怕人,似乎要弄倒房子,鬼是怕鸡鸣的,都大天亮了,这鬼也确实厉害,居然还要闹,秋荷端着煎好的荷包蛋,要送到婆婆的房中,刚出了门,那“鬼房”的里间房顶,生喳喳地一下子塌了下来,一股气浪把刚出门的秋荷抛到了院子里。
原来这“鬼房”是刚入社的时候建的,后来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民公社的伙房,长年累月的熏蒸,使木头急剧老化,加上椽子不够格,不是通椽,而是前后槽两搭的,一点都不背劲。公社和乡政府时,房一漏就雇人加房泥,越加越厚,常有椽头子折断的声音,就因为“文革”中门前楸树上吊死过人,所以传闻为闹鬼,人们一直信以为真,从没有从其他方面考虑过。这次十几天的雨,加上刷新时打了塑料顶棚,湿气走不开,终于使檀条失去了极限承受力,一下子断了,房子坍塌了。幸好“老板”性格好,脾气好,赡养老人不推嚷;幸好秋荷有正气,所以远离了“鬼”,惊而无险。
附近有个刘神仙说,是“老板”的父亲显灵,从晚上一直撑到了天明,多次给他们信号,才使他们离开了“鬼房”,要不是他先父撑住房顶,两口子的命早就不保了,可惜他先父也挣得吐了血,需要十二斤药补身子,还要两付神钱安置当方土地。秋荷一点不信,这些人就瞅不上这么个表现其神气的机会,就靠这种机会来过日子。可“老板”多少有点相信,那天晚上他似乎也有这种感觉。信也罢,不信也罢,人家倒上门来行善,就算是祭奠先父,也应照办,“老板”就照办了。后来传说中时间倒置了,将刘神仙的禳解放在了前面,塌房的事放在了后面,人们说,刘神仙,真够神了。
可是,住房问题当时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一家两代三口人,一间房子,哪里住?学校伐了几个湿白杨椽子,把“鬼房”又担起来了,可能住人吗?敢住人吗?说不定哪天外间又塌下来了,一个人的运气总不会那么好,况且先父也吐了血,再无力保佑了。学校是有空房,但不允许住家属,房子问题成了最最首要的大问题。经请人说合,几经打点,该意思的学校领导都意思过了,还在学校会议室里临时住了半个假期,学校终于给了秋荷两间新盖的瓦房。“祸兮,福之所倚”,学校去年才修起来的教职工宿舍,砖木结构,防六级地震标准,宽敞明亮,而且还是两间,每间有十八个平米。这足以让秋荷高兴,住进以后,还隆重地举行了乔迁之喜,花了好几百元待了客。
有人心中不平了,秋荷,一个代课教师,农村户口,“老板”,非教育工作者,而且是事实上的下岗职工,是企业下岗职工,有什么资格住进学校,住上新瓦房?而本校的双职工为什么不能住?首先向老校长发难的是尕顾,他说他的房子一下雨就漏,后墙也裂了缝,是标准的危房,一级危房,如果学校不想办法,不让住进学校,以后一旦出了事,“双职工哪!校长!你能负责起吗?”尕顾常把“双职工”看得像人类登上月球一样,十分了得。
老校长说,宿舍有限,双职工又不是他一家。尕顾说,别人他管不了,有人能住,他就能住!老校长没办法,征求了和校长和冷雨泉的意见,结果,尕顾的两间“危房”给了六十二,这个“双职工”之家没有求人,没有打点,胜利地自豪地自然地住进了学校的新瓦房。
教学区有了家属,事情就多,电费煤费猛增,尕顾的两个小孩吵吵闹闹,动辄进课堂,闯考场,晾出的被子,衣服,甚至女人们的内衣内裤,花花绿绿的,十分不雅。有一次正好上面来人检查,重点检查了死角卫生,居然发现了两个女人内裤,检查团的领导大为光火,口占一绝曰:“三角裤头到处飞,死角不见一滴水,学校办成这个样,试问校长你是谁?”这是校长工作的一大污点,是学校的一大耻辱,很失学校的面子,丢学校的人,冲学校的脉气。老校长找秋荷谈话,秋荷说自己素质再低也不至如此,找贾思兰,贾思兰干脆说自己好长时间就没有洗过了,弄不清是何方飞来的艳物。
“福兮,祸之所伏”,新瓦房的日子没过上一月,省上对我县进行“普九、普实”达标验收,学区下令将学校所有的住家全部清除出校。尤其是中学,是检查的重点对象,一个都不准留,谁的问题谁解决。
一时之间,住房问题成了家属院里的头等大事,尕顾骂骂咧咧地又要搬进危房,六十二刚布置好的一客厅,一卧室又要挪开,从家里拉来的组合柜,组合沙发又要拉回去,就这拉来拉去,刷新房屋的麻烦就别说了,只人们的笑话、小瞧就够难受了,只好在早五更人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偷偷地搬迁,谁也窝着一肚子气,谁也又没处使气,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是可恶的检查验收造成的。“妈妈的,这些老爷们,吃饱喝足检查验收卡姐的屄验腻了,又来这穷山沟欺负人。”每当人们碰上六十二,不管是谁,不管搭言不搭言,六十二都要这样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