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骡毫不否认,说不定情况严重,冷雨泉特别想知道沙漠中的真情,一有机会就问郝逸琴,可郝逸琴总是说:“就那些了,你都知道。”冷雨泉希望郝逸琴的话是真的,而司骡的话是假的,可是既然是假的,司骡怎么死死地纠缠着郝逸琴,像舞会上,而郝逸琴也不拒绝纠缠,“就那些了”,到底是哪些?
越是问“是哪些?”越是回答“就那些。”“那些”的概念太模糊也太丰富了,“就那些”三个字像一把缺了齿的梳子,梳得冷雨泉心中发毛。
又一次给郝逸琴擦身子,郝逸琴还是圣尸一具,冷雨泉心中闪出了一个极不愿在此时提到的名字,却鬼使神差地明确地说出了“司骡”二字,郝逸琴分明颤动了一下,冷雨泉像找到了还魂丹,连续不断地说:“司骡给逸琴擦身,司骡给逸琴擦身,太阳快落山了,寂静的沙漠里,司骡逸琴,逸琴司骡,司骡在亲,司骡亲亲,司骡吃奶,司骡吃心。”郝逸琴呻吟,郝逸琴紧紧地抱住了冷雨泉的身子,掬紧了冷雨泉的身子,指甲扣进了他的腰肌,他感到隐隐地疼而快慰。郝逸琴细声细气地呼喊着:“司骡,我要!司骡!我要!快!我要!”冷雨泉回应着:“我给!我给!”多次没有出现的滑液滑滑地滋润着,冷雨泉身下也滑滑的,激动不已,笼中的小鸟出笼了,虽然不能飞翔,能出笼了,能归巢了,归巢的滋味是多么的美妙!
郝逸琴从来没有睁过眼,脸上漾溢着幸福的微笑,那微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十分灿烂,一直亮到结束,灿烂到天明。
冷雨泉激动完以后,被郝逸琴的微笑远远地抛到一边,似乎这房中没有自己的存在,他由心酸到心伤,眼泪湿了一大片床单,盼望郝逸琴能触摸到那一片伤心的泪痕,能同情那一片真诚的眼泪,能可怜那一棵苦瓜似的心,可郝逸琴像雕塑似的微笑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
冷雨泉口干,喝了几次透心的凉水,凉凉的舒心,被子也不盖,想着了阴,自然地结束这多余的生命。但浑身炽热,一点阴的迹象都没有,连伤风喷嚏都不打,除了那话儿不健康,浑身都是健康,抽了那么多烟,连咳嗽都不咳嗽一声,难以入眠。心里恨司骡,又恨郝逸琴,几次拿起菜刀,在郝逸琴的脖子上晃来晃去,可最终下不了手。郝逸琴微笑着,根本不知道这一切。那白而细腻的脖颈,一刀下去就会全给破坏了,冷雨泉舍不得。又转而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的东西,伸手拉长了那软弱的不争气的东西,只要一刀下去,就会彻底了结,一了百了,但又怕,怕第二天人们都知道了他的悲哀,怕彻底失去郝逸琴,怕人们对他们的羡慕荡然无存。
白天无言,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没得商量,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不想干什么就什么也不干,没水了,就可以过一段干燥的生活,不做饭,就可以对凑对凑方便面,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不过,冷雨泉尽量多干活,尽量为郝逸琴服务。
晚上可怜,郝逸琴生活在虚幻的梦境中,醒也如梦,梦也如醒。冷雨泉生活在变态的刺激中,借尸还魂,不愿为而为之,是一种钻心的痛楚与自残的酣畅。
这种生活越来越使冷雨泉担心,他怕有朝一日真正失去了郝逸琴,从心到身完完全全失去了郝逸琴,那样他就彻底完了。只要郝逸琴还在他的生活范围中,那怕真是一具尸体,一具永不腐烂的尸体,也是他的支柱,是他赖以生存的支柱,而唯一能拴住郝逸琴的,是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由郝逸琴生下的孩子,可是“真正生下”,和谁生?他冷雨泉能做到吗?
冷雨泉有时真希望那次沙漠里,使郝逸琴有一个名义上属于冷家,而实质是郝逸琴钟爱的司家的孩子,那倒是使郝逸琴死心塌地留在他冷雨泉身边的最好的办法。可半年了,偏偏一点动静也没有,郝逸琴还是蜂腰玉乳。难道真的不像他想的那样,真什么事也没有?倘若如此,说明郝逸琴对司骡也是才动心,解决的办法是斧底抽薪,让司骡永远地消失或永远地离开这家属院。
冷雨泉有个堂舅舅在法庭当庭长,他要起诉司骡,把司骡送到铁窗里面。他认真查看了《应用文写作知识》,精心编了一封诉状:
民事诉状
原告人:冷雨泉,男,36岁,汉族,甘肃省洪荒县人,教师,住学区家属院。
被告人:司骡,男,34岁,藏族,甘肃省洪荒县人,教师,住学区家属院。
请求事项:因被告强奸了原告的妻子,请求法院给予被告法律制裁,判处被告无期徒刑或永远监禁。
事实和理由:被告于某年月日,在马莲河农场到亡生寨车站的沙漠里,施暴强奸了原告的妻子,造成原告妻子肾虚、带下、盆骨脱臼、阴阳失调、便血失禁、精神恍惚、命在旦夕,因此原告坚决要求将被告绳之以法。
此致
巴沙镇人民法庭
具状人:冷雨泉
年月日
他将这封诉状交给了他舅舅,他舅舅看了一遍,说这是事实吗?冷雨泉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飞都能被冤死,冤他个司家娃子进铁窗,有什么不可以,就看舅舅帮不帮这个忙。他舅舅唰唰唰把诉状撕得粉碎,说冷雨泉再不要丢人现眼了,舅舅是个庭长,又不是县长,即使真有那回事,也判不了两年,况且还要欲加之罪,滑天下之大稽!
看来靠舅舅的力量是不能让司骡消失的。
冷雨泉观察到司骡家的烟囱出口在房顶上,他几次晚上上厕所时,手里提着一个啤酒瓶,想从厕所的小圆门上上房,然后去悄悄塞住司骡家的烟囱,叫他们不知不觉地永远消失。可司骡家太远,要经过七家的房顶,夜深人静的,房上走的声音会很大,肯定会被人发现,加上每当他行动的时候,不是你家亮着灯,就是他家亮着灯,终于下不得手。如果尹小妹家是司骡家就好了,烟囱正好在厕所巷子里,没一人高,顺手可以塞个严实。
这一次可能是第九次了,晚上一点钟,他又提了个瓶子上厕所了,他从十点半钟下定决心,下定决心,终于下到一点才定了决心。可好,月亮将落未落,不明也不暗,九家半人,家家的灯全黑着。冷雨泉先上了厕所,拾掇得干干净净,裤带紧了两档,悄悄地走出来,悄悄地爬那小圆门。平常,他看到别人上房,都从小圆门一猫腰就上去了,可他摒气凝神,使出浑身解数,还没有上去。他太矬了,别人踩着踢脚线往那一扒,脖子以上就冒出墙头了,而他那么一扒,双手勉强够着戴帽的砖沿儿,使不上劲,其中一块砖头还有点活动,一使劲,弄不好被扳下来,说不定自己先见了阎王爷。正在他慢慢往边上挪动时,尹小妹的灯哗地着了,照亮了半个院子,冷雨泉一紧张,从圆门上一个坐骨墩摔下来,幸亏那活动的砖头还没有跟着摔下来。他顾不得疼,急忙转回到厕所里,久久地蹲地茅坑上,不敢出来。约摸顿饭工夫,不见什么动静,他就又出来了,看到尹小妹的灯又熄了,大院里一片漆黑,月亮也彻底落空了,他恨恨地顺手把瓶子塞到了尹小妹的烟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