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被子,撑着两边的床柱坐起身,套上鞋子下了床,一抬头就看到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只盖着一床薄被的白云飞,蜷缩着高大的身子,已经睡着了。
借着烛火的微光,见他一脸的疲惫,冷清悠也不忍心叫醒他。
替他拉好被子,便一个人出了屋。
“阿……冷姑娘,你醒了。我马上去告诉主子。”
站在外面守夜的阿二见冷清悠醒了,兴奋的准备去叫醒主子。却被冷清悠拦住。
“不用了,他看上去很累,让他好好睡会儿。”
这倒也是。主子这两天又是放血、又是割肉,伤都没好就天天跑这儿来守着冷姑娘。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人都没醒,难道还能跑哪儿去。
“冷姑娘饿了吧!属下去给您准备夜宵。”
“我想,先洗个澡。’
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衫已经被换下,可那种鲜血喷溅在皮肤上的感却深深的烙印在骨子里,灵魂深处。明明不愿去回想,可醒来第一眼看到白云飞的时候,脑子里便不由自主的闪过陆婉婉面如死灰的脸。
还有那一声声犹在耳畔的“云飞哥哥。”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原本以为五年的时间,她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至少,做李家村的游医阿丑,比冷家庄的大小姐冷清悠,更让她感到轻松和快乐。
将身子缩在浴桶里,冷清悠然低下头,看着水面泛起层层波纹的倒影。明暗不一的光线里,水中倒映出一张白皙秀美的脸。
纯黑瞳孔的双眼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扬,看上去极其出彩。
终于明白,方才阿二眼中的惊疑了。
伸出手指抚摸着原本长着那块黑胎的地方,光洁的皮肤上看不到一个黑点。整张脸宛如新生般的细腻光滑。太久没有看到这张脸,此刻看着水中的倒影,冷清悠总觉得眼前的脸即陌生又熟悉。明明是自己,看上去却又不像自己。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弄丢了。
伸出手拉扯着两边的脸皮,直到传来一阵疼痛,阿丑才终于想起来缺少的是什么。
是笑容。
以前常常挂在嘴角的,无忧无虑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弄丢了。倒影中的这张脸美则美矣,却如同一个纸糊的美人,脸上的表情僵硬生刻,没有半点生气。
自己,有多久没有笑了?
等等,表情僵硬?生刻?
默念着这两个词,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温婉动人的清秀脸庞。
惊讶于自己的突然奇想,陷入沉思中的冷清悠直到浴桶中的水变凉了,察觉到凉意才猛地站起身出了浴桶,迅速的套上衣服。湿漉漉的长发随便擦了擦,便披在身后。
暮春的夜晚带着沁人的凉意,冷清悠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窗边,手肘抵着圆木桌面,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一只形状优美,肤色白皙的手突然搭上冷清悠单薄的肩。感受到那只手的凉意,和那人因为激动而显得急促的呼吸,托着腮发呆的冷清悠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却不敢回头。
冰冷的手轻轻的转过冷清悠的肩头。
映入眼帘的那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脸色虽不好,却依旧掩盖不住他一身的绝世芳华。
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冷清悠放在身侧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靠得越来越近。
耳边仿佛什么声音都不存在,只有那一阵阵越来越大的心跳声如雷声般在耳边响起。
“悠悠。”
听到这声低柔的呼唤,冷清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扑进那人的怀里。整个人被拥进宽厚温暖的怀抱。带着鼻音的声音语无伦次的叫着:“哥哥,哥哥……”
“我在,哥哥一直都在。”
轻拍着妹妹的背,听到这声久违的“哥哥”,冷清霄也忍不住红了眼。
怀里的人,是他的妹妹,他的珍宝,他从小疼着宠着,舍不得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的悠悠。他明明答应了爹娘,会一辈子宠着她,护着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最后,他还是辜负了爹娘的嘱托。
妹妹这五年,孤身在外肯定吃尽了苦头。想必,也恨极了他吧!
若是当年,他不听信那人的话,执意要那颗龙吟珠来换取妹妹的健康,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到白云堡。也许这些年,她依旧还是他的悠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经受过苦难折磨的小丫头。
“悠悠,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哥哥的错。”
“这些年,你一定吃过很过苦吧!”
埋在胸前的小脑袋左右晃了晃,冷清悠抬起头,松开抱着哥哥的手。拉着冷清霄坐到桌边轻声说道:“哥哥,我这些年,过得很开心。真的。”
“开始的两年确实很辛苦。”
被师父从棺材里带出来后,为了逼出身上的毒,她之后整整两年的时间每天都泡在药水里。药水是师傅特制的,每天都被布条裹满全身,然后放进蒸腾的药水里。
那两年的时间,将她体内的毒解得七七八八,但却落下了体温偏冷,体质阴寒的毛病。特别是冬天,每晚睡觉的时候,她都感觉四肢的骨头缝像有一股阴寒的气体在不断的侵入,撕咬着她的血肉。没有哪一晚睡得安稳。
后来师傅和大师兄应邀出诊去了,她便一个人出了谷,偶然的机会到了李家村,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索性留在了那里。一是那里地势偏僻,民风淳朴;二是李家村后山的草药种类丰富。她想自己试试能不能研制出解药。
“后来到了李家村,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也没人嫌弃我丑,那里的村民对我都很好。若不是…”
若不是救了不该救的人,还有白云飞的到来,也许,她现在还留在那里,做一个游医。“悠悠。”
“若是云飞不去找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打算待在那里。”
“…是。”
“是因为哥哥的原因吗?”
“不是。”
“那是…云飞?”
见冷清悠低着头,沉默不语,冷清霄眼神似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
“哥,陆婉婉她是不是死了?被我亲手”
“悠悠,这件事,错不在你。我会给陆家一个交待。”
交待?什么交待?一命抵一命吗?还是用银子去补偿?她不想又变成了这样。
看着桌上交握的两只手,冷清悠暗自摇了摇头,松开手站起身,走到窗边。
“哥,从小你就疼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你都会给我找来。我任性的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可以那般无忧无虑,没有烦恼。还记得十岁那年有一次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玩一个草扎的蚱蜢。因为新奇,我也嚷着要一个。”
“后来你用银子给我买过来,我捧着那只草蚱蜢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不会玩,我想让那个小女孩教我,就拉着你回去找她。就是那一眼,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小女孩看我的眼神。”
“那是恨,是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憎恨。”
转过身,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冷清霄,冷清悠继续说道:“哥,你知道白芊芊吧!”
“嗯,云飞的表妹。”
“五年前,成亲的前一晚,她来找过我。”
除了娘亲,白芊芊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同样作为女子,她也被白芊芊的美貌惊艳到。
不愧是江湖第一美女。
那张绝美的小脸,配上纤尘不染的气质。只是一低头,一个微笑,便能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那一晚,她看我的眼神,和十岁那年那个小女孩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至今,她依旧记得那双如烟的美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
那是心爱的人,被人抢走的愤怒和憎恨。她当时突然就明白了,拥有这般美貌和健康的女子,却憎恨着她这个命不久矣的人。
大概,是真的爱了吧!
只有爱得深,才能转化成恨。
“哥,我不回来有很多原因。但最主要的,只是想在一个没有你保护的地方,学会长大、独自长大。我不能一辈子待在你的羽翼下。我知道你希望我一辈子无忧无虑,所以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为我遮风挡雨。”
“可是,你应该有你的生活。你的人生不该只为我一个人忙碌。那样,不值得。这些年虽然生活得很苦,可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悠悠,你不明白。对一个人好,不是看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你是我最珍爱的妹妹,对你好,又何来不值得呢?
“那……云飞呢?这些年,他一直在等你。”
五年前成亲那晚,当小桃儿发现悠悠躺在床上没了呼吸的时候,他只觉得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只有白云飞。踏着稳健的步子穿着大红的喜服走进来,亲手为床上如同喝醉了一般的人儿换上嫁衣,一步步的抱着她朝着前厅走去。
热闹喧嚣的喜堂,却没有鞭炮、没有司仪,喜庆的婚礼诡异得如同丧礼。
可白云飞却不在乎,拜过堂,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怀里的女子,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