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大雾。
铺天盖地的阴霾,如鸟翼下的阴影,吝啬着投下一点阳光。
左小吟拖着沉重地枷,跟着前面的囚犯,同样迷茫浑噩地一步步朝前走去。
四周纷纷攘攘,昏昏暗暗。
监场上一片混乱,只听见不停有人小声地讨论,今天这肃穆的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暴躁的狱卒挥着鞭子指挥着排成长队的囚犯们,让他们朝前走。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听几个女囚嘀咕,说是今天来了大官,抓了个天忏教的重犯,然后当众指认同党来着。
听到这里,左小吟心里就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未几,就被人推推搡搡,跟着前面的人,挨个走了过去。离远远地看了,那个所谓天忏教的重犯,正高高地被十字桩扣架起悬着,头被人强迫地用铁枷给固定在了一个姿势,看不清楚脸。而在他身边,并排坐了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其后站着着不同衣衫的护卫。一队队的囚犯,挨个走过去,不等那囚犯说话,貌似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就会有身着华衣的士兵冲上前来直接套枷带走。
是谁呢?
应该不是乔楚吧。
还没等左小吟吧心里头隐隐约约的感觉给梳理好,就已经很快地轮到她这一队女囚了。
愈走愈近。
那人是侧对着她的,浑身都是伤,皮开肉绽地,不知被上了多少种惨不忍睹的刑。只是远看,就已然觉得齿冷,更何况,还是挨在身上。衣服破的不成样子,凌乱着发,身上尽是血污。
渐近的时候,左小吟猛然停了。
她的瞳猛烈地收缩着,如一只受惊的兽。喉咙里好像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听见汩汩的气泡声,难以描述的感觉,宛如一下溺进水里。
南……南狼。
由于她的停下,队伍很快就不动了。狱卒自是来催她,但是一见是左小吟,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是小声地劝了句:“盈姐,走个过场而已,你别耽误后面的人不是。这几位大人还都在看着呢,我可得罪不起啊。”
左小吟浑噩的听见了,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也知道,现在自己僵在原地,无疑是心虚最差的情形。可是,不是她不想动,是她的身体在看到那是南狼的时候,已然失去了行动的力气,或者说,是勇气。
然,还是被推着走了。
一步一步地。
脚上好像绑了石头,每一步,都那么沉。
那狱卒平日里没少受左小吟的好处,这会显得分外殷勤:“盈姐,你啊别难受,这南狼其实是骗你的,她是个正儿八经地爷们。我跟你说,这小子可是天忏教的重角,今这几位大人,个个都是朝廷的红人,都亲自来监看了,你说,这场面我们这些当小的能不多担待么?况且这,你一会一定要学个乖,千万别露出你和这小子平日里有多亲密的关系,表现的越讨厌他越好,知道不?不然,你没看着那都是九阁的毒卫啊,被他们抓走,那可是想死都死不成啊!”
左小吟心里更加地发凉。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算计着,却始终找不到一条可以完美解决的途径。
脑子里好像卡了壳,一片空白。而到达南狼身边的路,却越来越短。
救不得,就不得,还不能看得,不能认得。
该怎么办?
----------- ※ ※-------------- ※ ※-------------- ※ ※-------------- ※ ※---
她恍惚着朝前走,却并没有注意,那边坐着的几位大人,都早已注意到了她。
鬼刺着着官服,发束于后,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更多威谨。看见左小吟瘦瘦小小的身子,渐渐朝这边走来,只是略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久回过了视线。
简止言还是那副散漫温和的性子,茶不离手,慢慢地喝着。耳边应蝉落聒噪的紧,他也没反应,就是淡淡地笑。
“狴司大人,那位,可不就是和你订婚的左盈么。”
“……”鬼刺眼都没眨一下,冷冷回答,“陛下是让你我二人来查天忏教反贼的,不是让你来与我讲市井流言。”
“不不,我只是疑惑,您当时和盈姑娘那番情真意切,不知道陛下他知道不知道呢?”简止言依旧不介意鬼刺这般冷硬。
“那肯定不知道啊,那老头子要是知道,怎么会把自己那宝贝闺女嫁给阿刺啊!”应蝉落忙不迭地接嘴,歪着头,笑得到是一脸无辜。
鬼刺并不愿在多说。
视线微沉,余光,却看见她恍惚虚浮的步子。
囚衣很单,她看起来在风里站都站不稳当。而她的视线,从开始就一直紧紧锁在自己身后的南狼身上,没有离开过。
他心里忽然很烦躁。
南狼是男人,他也是刚知道。自然而然地,又加上乔楚,天忏教,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到最后,自然就确认了和南狼之间的关系。
这个南狼,就是当年自己的师弟。
然而,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这些。而是想起了南狼和左小吟每日同一监室,同一床铺。
而后,就不愿深想。
她是知道南狼的身份,一直在隐瞒自己?还是,她也不知道呢?
这般杂念未乱到头,那边左小吟她们那队就走了上来。
鬼刺还没说话,简止言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朝领队的狱卒说道:“停下。”
直到这时,左小吟才冷不丁回过神。
她有些错愕地看到简止言,半晌,都是无法恢复的。
简止言看着她那般模样,心情没来由地好了很多。他笑地更加和煦,竖着胳膊朝身后的毒卫挥了挥手。
那毒卫了然地拿起一桶还带着冰渣地冷水,爬到十字桩旁边,朝着南狼的头铺头盖脸地就泼了下去。
左小吟表情一瞬间地变了。
也只是一瞬间。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是她的手,却捏着衣角紧紧握成了拳头。
南狼从半昏半醒中彻底被泼醒,呛得不停地咳。湿透的头发,遮在脸上,看不真切四周的环境。
他哑着嗓子,不耐烦地连看都不愿意看下面的人一眼就说:”不是天忏教的人。”
简止言听了这一直被他说烂的话,没有着急没有恼意,只是抚衣而起,转过身,走到了十字桩旁边。
这个时候,左小吟才看到,十字桩旁边,还放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刑具。
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她看着简止言对着她微笑,目光直接而宁静。他用一条绢帕裹了一个烙铁,上面生着大小不一狰狞地秃头铁刺。
那烙铁早已经烧的通红,被简止言拿在手里,甚至故意对左小吟的角度晃了几下。
然后唇畔一弯,眼微微垂下,清亮潋滟的瞳,就这么笼罩了深不见底地黑暗。
左小吟惊惧地看着他拿着那烙铁冲着南狼地手腕烫了上去。
南狼,会被他废了。
“不要!”
鸦雀无声。
左小吟楞了,看到四周各种各样的视线,才悟知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一直嗤笑不语地南狼,终于第一次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脸色苍白的左小吟。
鬼刺也怔了。
这个笨蛋女人。
出人意料地,简止言却停了下来。
他侧过脸,依旧温文尔雅,朝着左小吟说道:“来,你过来。”
左小吟自然没有动。
可是早有毒卫冲了上来,把她强行押到了简止言身边。
“姑娘,你叫什么?”他上下打量着她,好像他们素未谋面。
已经很久没有离简止言这么近过,她并不是很适应,可还是平静而倔强,看不出一丝挫败和害怕。
“左盈。”
“哦,是你啊。”
多少年的岁月,多少的旧事,才能抗得过这一句“哦,是你啊。”
再见之后,不过这般罢了。
左小吟没有回答。
他心情似乎很好,弯下-身子,靠近了左小吟。左小吟宛如生理本能的厌恶,一下就躲。然他,明明握着烙铁时还拿绢帕裹着,这回,到不嫌弃她的衣衫脏乱直接搂过了她的肩。
左小吟自然是要躲。
简止言却把手里的烙铁,强行塞到了左小吟手里。
之后,他敛开左小吟额边的发,温柔地笑:“左盈,就由你来给南狼上刑吧。”
“你,做,梦。”她愤怒地把手里的烙铁狠狠扔在地上,紧紧盯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简止言的眼睛微微敛着,波澜不惊。有些潋滟的光,略隐的暗晔。嘴角的笑,还是一如既往地蛊惑人心:“左盈,你会捡起来的。”
他从毒卫手里抽出剑,悠悠悬在了南狼颈上。
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南狼,却忽然笑得癫狂,不断挣扎,把脖子凑到剑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简止言!你个禽兽!别从那装样子不敢杀!你就是个没种的娘们!”
简止言好像听不到南狼讲话,说:“左盈,你如果不是天忏教反贼,又怎么会在乎他怎么样?给他上刑,才能证明你不是反贼。如果你嫌那烙铁粗鲁,我倒可以把这个剑借给你。恩,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承认自己是天忏教的反贼,或者被我抓走,或者自尽。”
----------- ※ ※-------------- ※ ※-------------- ※ ※-------------- ※ ※---
笨蛋女人,快点动手啊!
南狼的视线有些模糊。
完了,身体果然…已经支持不住了啊。
白痴……快点动手。
身体被紧紧地束着,连头都被固定了。视线,只有那么窄窄地一块地方。他努力地想偏一点点头,看清楚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却只能看见她半侧的身子,瘦瘦小小地,站在对面,无助而孤单。
为什么要出声说话呢?
不是说好了,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么。
既然这样,她干嘛还要开口阻拦?
更何况,还是面对简止言。
冰天雪地之间,他的心至少有那么一刻,是安宁而温暖的。
像是以前那些年月,有个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拍着他的脑袋说:“毛头,毛头。”
又或者,那个姑娘跟他肆无忌惮地斗嘴,动手,同生共死。
如果说,这就是利用。
他很开心。
真的。
所以,笨蛋女人,动手吧。
小爷都被你打习惯了,怎么会怕这种程度的疼?
他抬起头,仰着脸,看着天上依旧阴霾的雾和云翳,却看到很多任何人都看不见的画面。
“左盈!你给我听好了!你不是讨厌我么?!来啊,现在到了报仇的时候了,你来啊!你不是所谓的什么狱霸老大么,怎么这么衰啊哈哈哈哈,你快够了吧,没胆子啊?你的胆子呢?咳,咳啊……还不动手!”
少年的吼叫,如裂帛从中撕开,喑哑,虚弱。然,独属于他的那种灼热和向往,却宛如蓬勃地阳光,燃烧着。
那是决然凛冽的骨,热烈的心。
----------- ※ ※-------------- ※ ※-------------- ※ ※-------------- ※ ※---
左小吟站在那高台之上。
深冬的风,冷地刺骨。吹进她的囚衣,冷着她的心肺。所有人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