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让我们从头说起。
先要说到的是——许知敏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许知敏,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一样,蕴涵着父母的一种殷殷期盼。
许,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姓氏。
知,寄托着没有机会念书的父母在女儿学业上的期望。
敏,则渗透了父母历经的沧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人,吃过亏,也受过骗,所以不愿意女儿重蹈老一辈的覆辙。
知敏,聪明一点儿,狡慧一点儿,自私一点儿,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因为这个世界或许不全是黑暗,可绝对是恶俗的。
许知敏自认没有辜负父母所赋予的名字。每天清晨,她对着镜子,拿起黑漆的桃木梳,把及腰的长发梳得每一根都整整齐齐,将所穿的校服规规矩矩地熨平,把鞋带系得规规整整。
她的学习成绩在小学、初中一直名列前茅,学校颁发的奖状和奖品堆满了母亲的抽屉。
在邻居的口中,在师长和同学的眼里,她是学业、品德优异的“三好”学生,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即使是在同龄人的反叛期,父母也无须为她担忧。她的自制能力很强,想法也简单:无论是为了什么去变坏,纵使是冠冕堂皇的“爱”,也是没有半点儿价值的。而没有价值的事情她绝对不做,一是浪费时间,二是浪费感情,三是浪费大好青春。
这种另类的想法,她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讲出来。更多的时候,她会静静地立在一边倾听,静静地微笑,附和大众的意见。
或许,这样的言行会被很多人认为是虚伪吧。
那就“虚伪”吧。许知敏想。
这个社会本来就充斥着尔虞我诈,真实和谎言永远并存。世界也因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五彩斑斓。许知敏乐于享受这些。大部分的女孩子会喜欢仙女,而她更喜欢做一个骑着扫帚在天上飞的魔女。
许知敏在十六岁之前,一直是这么一个姑娘。
那一年,她满十六岁,升上天源中学初中三年级。
十六岁,正是多变的花季雨季。
过完年不久,初三年级提早开学。许知敏回学校的第一天,老师就调整了她的座位。
新同桌叫乔翔。他的名字听起来挺帅气,与NBA明星乔丹“同姓”,名声却很臭,堪称全校最糟糕的差生。家庭的富有、父母的娇宠,养成了乔翔傲慢又暴躁的性格。全年级他成绩最差,全校也只有他一人敢在课堂上与老师争吵。他总是在上课时大大方方地逃课,他的同桌则迫于无奈帮他送书包回家。
乔翔的同桌人选为此换了再换。慎重考虑之后,班主任这次挑中了许知敏。他对许知敏说:“知敏,你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要起到带头作用,积极帮助落后的同学。”
许知敏一如既往,规矩地应声“好”。
第二天,她调换了位子。乔翔又旷课。第一、二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班上的女孩子们围住了许知敏,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呱啦地为许知敏担忧。
“哎,乔翔这坏小子无论与谁同桌,都只会连累人。”
“我们是先进班集体,不能落下任何一位同学。还有——你没忘了我们学校新建校舍的功德碑吧,上面第一个姓氏就是乔。”
“嘿,我听说乔翔的妈妈在新生报到那天还威胁我们班主任呢,说是若乔翔继续荒废功课,她就要学校负责任……”
“说来无非就是有钱呗。不然,乔翔怎能以倒数第一的成绩,在初三插入我们这个全年级最好的班里?”
话题一下子扯远了——有钱没钱,向来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不管是大人,还是这些未踏入社会的学生。
提及有钱有权的学生,位于市东边的实验中学向来被人们津津乐道。那里的初中部是内招的,即是从机关小学里面直接挑选优秀的学生;高中部虽有对外招生,但大部分学生仍然是高干子弟。据说,实验中学的学生毕了业,或是出国留学,或是保送重点大学,极少有考不上大学的。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实验中学的师资力量雄厚,上进的学生能得到最好的栽培;另一方面,对无药可救的差生,老师会提前与学生家长们商量好赞助费。说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一个小小的升学!
双重保证之下,实验中学就成为全市最好的中学、全省的重点中学。它近乎百分百的升学率、无比优异的学生群,以至于人们在街上看到实验中学的校服,也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让乔伯母资助乔翔进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每年都接收一些赞助生嘛。”
“并不是有钱就能进实验中学的,要很有钱才行。听说一个学生的赞助费是以万计算的,而且,要排队。”
“你们说,乔翔会排在第几位?”
“该不会也是倒数第一吧。”
大家一阵哄堂大笑。有人不忘小心地望望门口,掩住教室门。大伙儿又是一阵笑个不停。
最终,大伙儿七嘴八舌也没能为许知敏想出个折中的法子,而乔翔一天不见人影。放学前,班主任吩咐许知敏把今天发的新课本送到同桌家。
许知敏向班长要了乔家的地址,骑着单车带上乔翔的课本前去乔家。等她赶到乔家时,却发现人去楼空,一问邻居,才知乔翔家于寒假时搬了家。
她看看表,快七点了。乔翔的新住址,竟然位于市东,与她所在的市西南辕北辙,路途遥远。于是她弃了自行车,换乘公共汽车。
春天姗姗来迟,冬寒余韵未除。许知敏拎着沉甸甸的一捆书追着公车跑。司机从车镜里看见她,好心地停下车子等了她一会儿。
她匆匆忙忙跳上公车,抓住扶手,往投币箱里投钱时,纸钞黏住了湿漉漉的手掌心。许知敏脸蛋微红,将手往大衣上蹭了蹭,小心瞄了瞄,车厢里仅有几位乘客分散坐着。于是她找了个靠后的位子,抱着书坐下,慢慢解下颈上的围巾,松开校服上衣的第一颗扣子,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