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躺在拖网渔船上的一间舱室里。
她根据船只在平静水面上熟悉的移动和空气中散发的湿木头气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眼皮很沉,她努力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又疲惫地闭上了。她把胳膊放在两侧平躺着,她的头有些眩晕,感觉口干舌燥。在她的脑海深处闪过一幕幕幻象:她从操舵室窗户那里看到的可怖景象;顺着过道走到弗朗西斯科的房间并且洗了个澡;棋盘,没有整理的床,他的存在的气息;恶心作呕,然后是一片黑暗。
白天透过窗帘射入的明媚阳光唤醒了她。房间里是空的,她感到麻木。不是那种心如死灰的人的那种感受,也不是肾上腺素和注意力转移而导致精神杂音被临时阻隔所产生的效果。没有任何话语和噪音,没有紧张或焦虑,只有面对现实的释然和安宁;这是一种奇怪而又陌生的感觉。
她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袋下面,均匀地呼吸着,体味着每一个安宁的时刻,甚至没有注意到布拉德福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发现她已经醒了,就直接走到她的跟前。
他坐到床上。“你还好吧?”
“是的。”她说,然后抻了一下身体,微笑起来。“出奇地好。我躺了多久了?”
“大概十七个钟头。不想离开你,但是我们不能再等上一天才去买票。”他把机票放到床上,“今晚九点的飞机,”他补充了一句,“在巴黎转机。”
“我需要联系一下罗根。”
他点点头。“商务中心过几个钟头才下班。你得先吃点儿东西。”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交谈和就餐的过程,是那样自然而舒适,她体验到了没有焦虑、没有精神杂音的日常生活节奏。即便是在经过数次尝试也没能联系上罗根之后,她依然感觉平静而镇定,在断断续续地打了将近两个钟头的电话以后,芒罗选择了放弃,随即给凯特·布里登打了电话。
谈话很短暂,芒罗不愿讨论那个任务和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凯特不知道罗根的下落,也一直无法联系到他。芒罗想在休斯敦骑那辆摩托车——为此她需要找到罗根——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可以把航班信息告诉凯特,并希望他最终能够得到这个消息。
虽然有时候,大多数想找到罗根的人可能无法通过电话联系上他,他留给芒罗的这个号码很少有人知道,但在通常情况下,罗根都会给对方回电话,因此,他们最终都能够和他取得联系。当然,过去有几次罗根会连续几天关机——对于芒罗而言,每一次都如同一种噩梦——所以,芒罗在内心深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去查看航班的具体信息,这时才发现布拉德福已经带着机票离开了,所以她便向凯特保证:她会通过电子邮件把信息发给她。
接着,她坐在商务中心的电脑前,打开了电子邮箱,惊奇地看到了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她的那封电子邮件。她用鼠标滚动屏幕,又读了一遍:
迈克尔:
除了电子邮件,我没有办法和你取得联系。
附件里的这些照片本身就能说明问题,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它们意味着什么。你可能一眼就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没有。
附上这些照片的原因:尽管有你的指示,可是在我提供一份完整供货清单之前,凯特一直拒绝给予任何资金。她对于这个信息的苛求不仅仅是让人感到奇怪,因为它已经到了进行恐吓乃至发出诉讼威胁的程度,我知道这种做法和你无关,虽然她是以你的名义这样做的。出于某些没必要在此详细讨论的原因,我已经把凯特置于监控之下。
如果你需要联系我,我有一个新号码……
罗根
芒罗打开附件,看到了凯特·布里登和理查德·伯班克的一张又一张照片,每一张瞬间快照都清楚地表明,他们的关系远远超出一般意义的律师和客户的关系。有那么一会儿,芒罗内心的平静之情,完全被愤怒和遭到背叛的刺痛所占据,那种来之不易的平静,也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她没有听到任何精神杂音。没有任何焦虑,没有内心的震荡,只有可控的愤怒感和明确的认知:她的任务远未结束。
她拨了电话号码,当她听见罗根那熟悉的声音从电话线另一端传来时,她顿感如释重负。
“你收到我的电子邮件了?”他问。
“收到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说,“我需要做点儿事情,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回美国。如果我没有像凯特所认为的那样及时出现在休斯敦,她可能会跑掉。不论什么时候,我都需要知道她在哪里。你能处理好这件事吗?”
“我已经找人监视她了。”
“那么理查德·伯班克呢?”
“也一样。”
“直觉会给你带来回报的,罗根。我非常感谢你。”
“迈克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芒罗叹了口气。“她出卖了我。”
另一端出现了一阵沉默,随即是一连串的感叹和咒骂,当它们终于停止下来时,芒罗说,“伯班克利用我当马前卒,而凯特帮他提供信息,使他做到了这一点。哪儿也不要去。我有几件事需要首先处理,不过我大概一周后会去找你。”
“有什么计划?你打算怎么对付凯特?”
“相信我,”她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当芒罗从酒店走出来时,布拉德福正站在那辆出租车旁边等待她。
他们沉默地赶到了机场,在他们完成登记并站在候机大厅等待登机时,布拉德福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知道。”
芒罗把头靠在墙壁上,凝视着天花板,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其实,我并不想现在和你谈论这件事。”她说,接着停顿一下,转向他。“我不打算对你说得太多,不过你至少应该知道某些情况。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我只能做到这一点。”
“我尊重你的决定。”
“我现在知道是谁泄露了信息,”她说,“这涉及到非常私人化的东西,我需要按我自己的原则、我自己的方法去处理它。”她叹了一口气,“我们赶到休斯敦并把信息提供给董事会还有两天时间。”她把目光转向他,“这就要靠你了,迈尔斯。我这次不会和你一起回去,在我处理好一件事之前,我不会和你一起回美国的——我们会在巴黎分别。”
布拉德福的鞋跟有节奏地不断踩踏水泥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顺着墙边滑下来,蹲坐在那里,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我不会傻到去妨碍你做事,”他说,“虽然我觉得我应该协助你。”他抬起头,“刚刚经历的这极不寻常的两天,让我知道了你经受了多么大的折磨,迈克尔。我不只是担心你。你没打算不带降落伞,就从安赫尔瀑布上跳下来,对吧?”
芒罗摇摇头,然后微微一笑。“我没事,迈尔斯。我真的没事。我会在几周后回达拉斯——我向你保证,我会去看你的。我欠你的。”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让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的,随即又顺着墙面滑到地板上,坐到他的旁边。
在某种程度上,她对他撒了谎——因为她省略了一些细节,她没有交代她的计划的另一个重要部分:她将在他之后赶到休斯敦,并实施冷血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