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深山练兵
抗先队晓行夜宿，一路西行。
日军像上蝗灾中的蝗虫，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主要城镇和主要交通线都留兵驻守，设卡盘查。
抗先队离开大路，穿山村走小路，跨顶峰潜山谷，以避免与敌发生冲突。
保定西部是广袤山地，日军再来十倍的人马也不可能全部占领，这也许就是日军的软肋。
傍晚，抗先队进入易县境内，来到一个叫李家庄子的小山村宿营。
村子里的人也早跑光了，他们见到扛枪的人就跑。好在抗先队给养还算充足，不必动用老百姓的东西。
晚饭过后燕洁霖叫住赵光然，让他来队部一趟，说有事相商。
所谓队部其实就是给燕洁霖安排的临时住所，院角一间独立小屋。饭前钱大奎安排住房时，本来是让赵光然跟燕洁霖同住一屋的，这是规距，也方便，在一起有事好商量。可赵光然谢绝了，他要和来自劳军队的兄弟们一道打通铺。燕洁霖莞尔一笑嘴上没说什么，觉得赵光然还上道，知道尊敬长官。当然，他还知道赵光然是有意为之，他要跟那些青年学生套近乎。这小兄弟有心机，懂得为自己的想法而努力，都燕洁霖喜欢。他很少碰到这样的青年。
队部小屋被一条土炕占去三分之一，炕上放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可以办公。
燕洁霖和赵光然两人同时进屋，燕洁霖快速地解开武装带卸下手枪，赵光然则麻利点亮油灯，二人脱鞋上炕，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动作几乎同时完成。他们相视一笑，共同表示了对对方的满意。
我对抗先队安排，有如下建议。
队长请讲。
燕洁霖打开笔记本扬头开始说，赵光然打开笔记本低头开始记。
我们现在一共是三十七个人，可作排级编制。是队伍，就要有建制。我建议下设三个班，再商定三个班长人选，如何？
军事上还没内行，你说了算。请继续。
跟我过来的军人中，有一个排长、一个班长和一个副班长，我决定，都让他们三个当班长。
你这有升有降，人家同意？
我私下已经跟他们讲明白了，没有反对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说话还灵。排长胡友乐，年纪较大，我们都叫他老胡。他是江西人，弟弟是红军，有一次他给弟弟写了一回信，让政训处抓住，说是通共，要枪毙，是我保下他的。所以，他听我的。我担心的是你那些劳军队员，他们不会有意见吧？不会。他们也听我的，我也跟他们勾通过，放心，保证服从你的命令。赵光然见燕洁霖迟疑，问道：怎么，你不信？
燕洁霖说，我不是怀疑你的威望，我是说加入抗先队就等于当了兵，他们都是生瓜蛋子，受得了苦？
赵光然跳下炕，拎来茶壶给燕洁霖倒了一碗白开水，坐下说，他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都是青年学生，有的还在学生训练营里接受过简单的军事训练，并且都有参军打鬼子的强烈愿望，不然他们也不会跟着到前线劳军。当然，包括我在内，我们还都是老百姓，要将我们变成军人，还得有劳你啊！
赵光然说过观察着燕洁霖的特有眼神。说实话，他还真没完全了解燕洁霖，也真的害怕他不定什么时候不高兴翻眼发作起来，撂挑子不干，就麻烦了。
燕洁霖作为军官，尤其是作为武官，讲战术是本能，带队伍是本职，拥有一支自己可心的队伍是他的追求。虽然他对这些青年学生吃不住苦，但他也明白这些学生有文化，接受能力强，稍加调教，定是俊才。
这你放心，我有信心，只要你们服从命令，不怕吃苦，就是块石头我也能把它练成士兵！
点石成金？赵光然心里清楚他和燕洁霖已经没有了隔阂，脸上不由露出难脱稚气的笑容，让燕洁霖看了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燕洁霖起身跳下炕，走到墙角拿出一支手枪和一条武装带，拨出枪放在桌上，将枪套和武装带给赵光然披挂在身。
都副队长了，得有相应的装具和家伙。
赵光然披挂整齐，转着圈儿展示，煞是欢喜，继尔不解地问道：我运送到你们阵地的武器好像都是长家伙，没见有手枪啊，哪儿来的？
老胡的。他不当排长了，就不能用手枪了。
这合适吗？赵光然想，这样做等于罢了老胡的官，燕洁霖这样做会给老胡带来多大的刺激。
放心，没事。军队就这样。燕洁霖拿起手枪给赵光然介绍说，这叫驳壳枪，也叫盒子炮、快慢机、二十响，真正的名称是毛瑟半自动手枪。我看了，还是德国原装货，比我那把都强。说着，燕洁霖内行地枪柄朝前递给赵光然。
赵光然没接，说，这把要是好，要不，咱俩换换？
甭，接着，先装枪套里，以后我再教你怎么用。燕洁霖说，我查看了一下大车里的武器，还真不少，有五十多支步枪，三箱子弹，十箱手榴弹，居然还有两箱迫击炮弹！
装运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往这儿拉的时候也没挑选。
这不怪你们，我当时晕晕沉沉的，无暇顾及。燕洁霖让赵光然安排一下，抗先队配齐武器弹药后，多余的销毁。山势越来越高，山路越来越陡，大车要丢掉，从明天起，轻装前进。
赵光然觉得燕洁霖真不愧是指挥官，建支队伍，如此轻松，下命令干脆利落，难得的将才。
燕洁霖以为赵光然不理解轻装的含意，说要把行军当作训练，提高战术素养，演练战术配合，尽快形成战斗力，遇到鬼子，立马开战！
那么我建议让王洪涛操持全队的后勤，他是饭馆伙计，会做饭，能打算，办法也多，你看怎么样？
我同意。那就任命他为炊事班长。燕洁霖夸赞赵光然上道很快，说你们两个副队长其实也分工的，钱大奎负责军事和战斗，你负责后勤和内务，炊事班，正好归你管。
实际上，王洪涛的炊事班长早已上任两天了，自从西行以来，他就主动担负起全队的做饭任务。这不，大半夜的，人们都在屋里休息，他却在院里忙活，汗流浃背地蒸馒头。准备明天的干粮。
抗先队白天行军，中午只能凑合一顿，有了干粮，才好安排。
赵光然在王洪涛身后站了好久，王洪涛才发现他，见赵光然腰系武装带斜挎盒子枪，哟哟哟，武装起来了？
赵光然打掉王洪涛沾着面粉的手，燕队长的，怎么样？
真不赖，要再穿上军装，嘿，好像样的军官！王洪涛遗憾地说，要早知道咱们就该跟那师长要些军装了。
赵光然揪住他耳朵，有他们的军装咱也不能穿呀，你想当国民党呀？
对对对，要穿军装咱也得穿八路军的军装。赵光然示意王洪涛小声点儿，这可是他们俩的秘密。
赵光然告诉他，他被任命为抗先队炊事班长了。
“哟，我这么快就当官了？好事。炊事班长就是做饭呗，什么官儿呀！王洪涛嘴上那么说，心里并没当回事儿。
你这个炊事班长可不只是做饭，正确讲应该是后勤班长，全队的吃喝拉撒睡都要管。赵光然说，全队只有四个班长，你是其中之一，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
抗先队里都是些半大后生，没有会做饭的，所以第一顿饭王洪涛就自动担当起来。他没承想还“自动”出个班长来。他在饭馆跑堂当伙计，做梦都想掌勺炒菜，做饭是他的爱好。当班长做饭没问题，可要管后勤，这事儿就大了，他“自动”不起来了。于是他说，光然哥，当炊事班长管做饭就行咧呗，别的就别让我管了，我不会呀！
那不行。抗先队的炊事班长就得管后勤，不管不行。赵光然知道王洪涛做事扎实，给他压担子，准能挑起来。你现在就有任务，明天起我们要轻装行军，大车不带了，你清理一下车上的物资，配齐武器弹药，多余的处理掉。
处理？怎么处理？
你是班长，你看着办！
赵光然转身要走，突然发现灶头上有一个十四五岁孩子正在烧火，因为技术问题，被呛得鼻涕眼泪的，但他还撅着屁股认真操练。
王洪涛告诉赵光然，他叫李石头儿，跑反时跟家里人跑散了，三天没东西吃，躺在柴垛上睡着了。王洪涛见他饿得不行，就给了他俩馒头，可小石头吃饱后却不走了，非要跟着他不可。
光然哥，明天我能不能带上他，好歹是个帮手。再说，我都班长了，不能是光杆儿司令吧？
赵光然明白王洪涛的心思，最见不得流浪的孩子，就同意了。
王洪涛高兴至极，说，光然哥，别的事儿，你放心吧。我保证做好！
次日一早，抗先队员按燕洁霖的要求，编排进班，配齐装备，列队院中，看上去个个精神还不错，就是没有军装，不能统一，燕洁霖就让有军装的队员摘下帽子给没军装的队员，算是增加一点共同。
二十六路是西北军旧部，虽属“中央军”但非嫡系，士兵的装备和装具同全套德式装备“整编师”相差很多，身上有军装、弹带、水壶、干粮袋，却少了防毒面具；头上只有圆筒军常帽，却少了钢盔。他们的枪支也都国产中正式。
燕洁霖训完话，王洪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了他对物资“处理”情况：他用大车换来两头毛驴，配备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还有米面，都装箱驮上，说丢下太可惜，以后用得上。
燕洁霖非常满意，表扬王班长处理得当。
赵光然悄声问归队的王洪涛：那些枪和迫击炮弹你怎么处理的？
找地方埋上了！王洪涛冲他眨眨眼，说：那地方，只有我知道……
抗先队开始行军，撇开大路贴着山根隐蔽前进。
他们很快掉进了山窝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是高峰深谷。他们时而行进在山巅之上，向下看，满目皆是悬崖峭壁，斧剁刀削一般，云雾就在眼前缭绕；他们时而行进在山谷之中，目及不过五尺就被山崖挡住，曲径石阶抬步可触，谁也说不清前面是什么、有什么，还不能不前进。这些繁花似锦的沟壑峡谷，却给他带来一种无形的威压和惊悚。
偶遇坡慢开阔之处，却是燕洁霖的练兵场。他让抗先队员不停地急走慢跑，有时还来个冲锋，将书本上的理论与现实地形紧密结合，达到了活学活用的效果。他滔滔不绝地讲解如何使用武器，如何利用地形、如何构筑工事、如何组织防御反击。
宿营休息时，赵光然就给大家讲形势，讲责任，还教大家保定摔跤。燕洁霖讲，保定摔跤的每个动作相当于近身格斗招式。
燕洁霖看身处这无边无际的大山之中才明白，山地战绝不是纸上谈兵。
在讲武堂他读过一些关于山地战的书籍，学过一些理论知识，进入山地亿才知道，山地战是十分有意思的作战形式。
山地战是指在高山或类似复杂地形下进行的作战。战斗人员既要与敌军交战，又要对抗极端的天候和危险的地形。因此，山地战是最危险的作战形式之一。
高山在任何时候都是有危险的，山体滑坡、严寒、强风、闪电等，都会对战斗人员造成额外的威胁。在平地作战中，夺取制高点将会给进攻或防御一方提供极大的优势，可在山地战斗，这种优势就不复存在，即使占领制高点，要攻击一支有准备的防御部队，进攻方必须投入比平地作战多得多的兵力。
最早的山地战大约出现在中世纪时期，瑞士军队总能以较小的作战单位和有利的地形和地势对抗庞大但运转不灵的军队，这种战斗方式随后成为欧洲游击战的一种常见形式。二战中，德国陆军拥有当时世界上建制最完善的山地步兵师。他们以骡子为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装备的自动武器数量少于普通步兵师，但是却配备了较多的机枪子弹。德国在波兰、拉普兰、高加索地区、克里特岛和孚日地区的战斗中，都大量使用过山地步兵。
燕洁霖跟大家说，山地战的作战原则是：集中力量，夺点控道；隐蔽机动，突然攻击；穿插迂回，纵深攻击；独立作战，分片割歼；打剿结合，胶着近战；加强警戒，防敌袭击。
这么艰涩的理论和生僻字眼把大家的脑袋塞满了，堵得密不透风。人们除了十分佩服燕洁霖的记忆力，能倒背如流、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都如同坠入五里雾中。
燕洁霖说大家听不明白没关系，了解了自己慢慢消化，再说，他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