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只能通过诗人的个性来接受和理解一切。诗性动人的奥秘在于主体生命的激扬,在于自我历劫炼狱、蔑视一切世俗偏见的人格力量。从当代诗歌的艺术张力和先锋性来说,阿尔是宁夏作家群体中出现的另类,值得特别指出与批评。从国外的前卫艺术和先锋诗人、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先锋小说家、到朦胧诗之后中国诗坛各种带有实验性和先锋性的诗歌运动来看,标榜文学和艺术的先锋性,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姿态。阿尔的诗是一个混合体,象征、隐喻、直觉等现代艺术的诗意追求与审丑、口语化以及粗俗化交织混杂,加上网上博客的虚拟真幻,诗人阿尔们热衷于来自美国民间性质的黑人音乐的强刺激,游荡在灯光照不亮的黑夜和酒吧,在城市生活的时髦和无聊里发掘自己的想象和忧伤。“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却隔不断“一切羞恶之疾视”。如果说何强的《永远的乡土》和唐荣尧的《只有一个西夏,只有一个西夏》表现了创作主体在行走中读书思考并涵养自己人文精神的“贵族气息”,那么阿尔是打着行为艺术家旗帜在前卫的西方音乐里寻找自己的城市/网上流浪汉。现实生活在诗人眼里是混乱和荒唐的,意义既不真实也并非抽象,只是瞬间的迷乱感觉和色光的炫惑刺激,在日常的情景中我们找不到真实的自我,在音乐的聆听中灵魂出壳,时光真实的“那些阳光”加深了存在的无聊和沮丧。青春的颓废和新鲜交织在一起,我们不知道是艺术的骚动还是先锋诗人的骚动。这里可以看到“象征的森林”,也可以发现随口SHIT的脏乱语词。这样的诗人并不是戴着桂冠的光荣者,诗人在自己的无意义逃遁中妥协,在欲望和庸俗的现实想象中蹂躏自己。诗意的狂躁和直觉感受给我们陌生而强烈的阅读冲击,这是在精神崇高和生存苦难被抽空之后,我们在阿尔的诗歌里看见了我们敏感沮丧的样子,而且是特别喜欢文学特别喜欢音乐的,同时患有一种离不开虚拟网络的情感与思想的空虚病征。然而诗人们过得很充实,因为他们用放浪形骸和才华横溢来装饰自己,诅咒世界的混乱和人生的无处逃遁。所以从西方现代诗歌的批评来看,在这种艺术中,自然景色、人类的行为,所有具体的表象都不表现它们自身,这些富于感受力的表象是要体现它们与初发的思想之间的秘密的亲缘关系。诗歌与音乐有着天然的联系,阿尔的诗歌也就成了“BLUES”的文字五线谱。不论是“在西客站”二楼,还是“裙子飘扬在新华街”,以及南门广场、“四单元五楼阳台”,都没有意义,在阿尔的诗歌中不是以真实为对象,他以自己的感官和飘忽的意识为依据。深谙中国古典诗歌意象的美国诗人庞德说:诗歌的语言应该简练和硬朗,“文字中不能有突然的感叹。没有一个飞起来又毫无着落的词”。节奏必须有意义。它不能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信笔所至。所以阿尔的诗歌不仅在抒情的放肆中缺少了节制,语言的使用有时候也不免太随便。没有缺点的人成不了真正的诗人,我们满怀期待,期待阿尔在狂乱和细致的艺术敏感中成为宁夏——不单单是另类而且是优秀的诗人。
选辑的三篇散文,都是作者自己的精心之作。读起来比较亲切的是《平静的生活》,情感比较沉静。《永远的乡土》和《只有一个西夏,只有一个西夏》两篇的情感比较强烈,前者是个性化读书和文化思考的文字叙述,切问笃思,抒情深沉真挚,而后者多了文化寻根的执著,文字的抒情追求深邃的风格,整个文章越写越流畅,抒情叙事也就自然显得大气。《平静的生活》给人亲切感觉的原因,在于它描写的真实和抒情的自然。这篇散文由“寓所后面有一条街道/门外响起荒凉的脚步/生活是一种参差的对照/人活着就这么一辈子/写作帮我延长生命”五个片段构成,整篇文字贴近我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和日常生活里的平凡情景,却又时时审视着生活里平凡人的世俗与庸常,警惕并提示自己,人生那点诗意的情怀不要被生活淹没。可以看出来,作者对于日常的生活带着温情,又从生活的世俗寻求心灵的宁静。静默的生活沉思里对自己的絮絮叨叨,显得自然朴实,轻盈的文字有了散文诗的意味。
《永远的乡土》和《只有一个西夏,只有一个西夏》,不论是从年轻作者的创作还是我们的阅读,都是有分量的长篇散文。散文易学难工,真正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散文是无法遮丑的。因为中国是一个散文传统最丰富的文学国度。这一点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可以比肩。不仅中国历史上先秦、两汉、唐宋和明清,每一个大的时代都形成了散文文体和风格的一座座高峰,五四现代文学最先取得巨大成就的也是散文。20世纪中国散文出现了两个繁荣时期,一个是30年代的小品、杂文的兴盛时期,另一个就是90年代的散文创作。特别是新时期以来的小说和散文,作为现代文学的文学样式得到极大的发展和丰富,总体的成就是非凡的。《永远的乡土》和《只有一个西夏,只有一个西夏》就是这种文学背景下的现场写作。每一个时代的创作都有一个时代的风貌。先秦诸子散文、唐宋八大家、明清小品文、五四现代散文、十七年抒情散文,都有着各自明显的语言、艺术和思想特征。20世纪中国开放发展的新时期,特别是90年代以来,散文的兴盛呈现出多元而显豁的时代特征,从日常化叙事的软抒情散文、“小女人”散文,再到文化散文、学者散文、大散文概念,散文园地真的可以说百花齐放,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归结起来,是两个大的趋向:一条路径上是日常化、个人化的叙事和心灵写真,表现了一种清浅优美的文字风格,强调个人化的抒情,比较看重对自我和平凡人的同情;另一条路径上,是文化随笔为主导,强调读书明理、大散文叙事,推重大人文历史,最积极的还推崇行走者的散文写作和文化情怀,这样的散文注重文化和学术,带有浓重的书卷气和历史感。何强和唐荣尧明显感受了文化散文和大散文的时代气息,寻找到自己的文化栖息地和抒情路径。当然这样的散文创作之路是更具有挑战性的,浓郁情感的勃发和深沉哲理的升华,需要人生的观察、体验、感受以及大量的阅读、思考和锤炼,这是心灵遭受炼狱的砥砺过程。创新求异可以,但是文学最根本的情感和思想最终要回到语言的家园,散文又是最讲究文字的,而淬砺出一手令人击节赞叹的文字,又是谈何容易?所以要成为大手笔的散文作者,首先要超越自我,其次是能否超越余秋雨、周涛这些走在前面的作家?!要成为优秀的作家,除了生活,最重要的是广泛地读书和增强艺术修养。当代要读孙犁、贾平凹,读史铁生、张承志,还要读张中晓、张中行,读季羡林,读余光中、张晓风,更要回到现代作家、古代文学的源头和原典,并能借鉴英国ESSAY、PROSE(随笔、散文)的真正传统,这样才能在自己的阅读、生活和写作中涵养、提高自己。
当然,除了时代的影响,文学要有深刻的生命体验,文学更需要文化的蕴涵和伦理道德的超现实意义。宗教道德是对宇宙人生和人类生活的认识,是人文价值的最高体现。好作品应该是有着文化的蕴涵,因为它们正在构成或最终沉淀为历史文化。杨匡汉在他的《诗学心裁》里说:“人人都有一个本真的‘自我’。‘自我’是人性的落实,人性是‘自我’的心态外投。”文学是在自我的反省中才能真正认同众生,才能真正用人文精神和人类理想的尺度去审视、追问历史与现实。所以,最后我不仅希望年轻的诗人作家们努力读破万卷诗书,也要观察和品味社会与人生这部大书;不仅描写生活、追问心灵,也要追问理想向往远方。中国的当代作家包括宁夏的本土作家,并不缺少世俗文化和创作的空间,而是缺少真正开放的读书精神和深入反思的人文精神,缺少精神的心灵探寻。石舒清小说能取得一定的艺术成就,得到广泛的好评,除了学习鲁迅、博尔赫斯等中外作家的作品,还在于他具有纯洁的宗教精神,这使他的乡土小说作品不仅具备深厚的生活底蕴,而且具有内在的精神品性,真正达到了优美而深挚。而最近获得南北批评界关注的区内作家郭文斌,不仅用爱情切入当下生活的人性失范和情感迷惘,更主要的是在伦理道德的文学审美和乡土生活中发掘了独特的文学价值和人生意义,所以才有了“北方汪曾祺”的批评推许。
可能作家的成就有大小,文字的技巧有灵拙,艺术的造诣有高低,但文学在时代的流变中总是有它共同的东西。上述的十一位作者,都是文学女神的钟情者,也是生活和读书的有心人。他们的创作不论是历史和文化的大话语、絮语抒情的私人话语,还是个性时髦的另类话语,所有的创作都有了文学流变和影响的当下特征。一滴水能照出阳光的七彩,会聚这一期《黄河文学》的年轻作者们,同样体现了当代文学活跃的形态。从最先锋的诗人阿尔到最乡土的马金莲,其实中国当下所有严肃的文学创作都在这两极及两极之间写作张扬。像2005年最新讨论的“新乡土诗歌”,就是一个诗歌创作和文学动态的浮标。阿尔和马金莲代表了两极,趋向这两极坐标不同方向的,右路追求现代叙事技巧和话语情感的是平原,是王西平,而且感应了鲁迅的批评认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左路是在乡土里抒情寻求人性关怀和审视自己的刘汉斌,还有林一木。其他的也是在这两极之间追问心灵和反省自己。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当代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先锋小说为代表的新的文学启蒙之后,所有90年代以来的作家都具有了现代性意识,在乡土寻根和文化寻根的同时,借鉴世界回归当下日常化叙事成为普遍的追求。从这样的时代镜像来看,平原、王西平的小说创作和何强他们散文的出现,是符合文学潮流的。在时代的潮流里,我们年轻的作者能守住自己,围绕自己的创作与生活,自信地张扬自己,而且最终回到内心指向心灵,相信我们每一位朋友的创作都会具有人生价值和文学意义。
另外,在此我还要指出一点,在市场化进程制约文学的今天,《黄河文学》不单纯计较功利而推举年轻作者的这种举措,更应该得到肯定。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以说,这次编辑和批评活动对每一位作者,对我区的文化建设,乃至对当代文坛,意义是深远的。
2005年11~12月写于学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