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路前横出一道大江,江水透明晶莹,只那么一瞬间,昼夜交替,天空布起晚霞,赤红地浸染了整个天际,黄沙黑岩裸露的地方升起寥寥狼烟。
白衣女子迎着江风站在岸边凸起的断岩之上,轻轻地抽离出鬓角插着的梅骨朵,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她扬起白袖,手中的梅花被江风卷入水面,那么刺眼的一抹红,点在清透的江水上,妖娆瑰魅。她收回手臂,修长的脖颈仿佛要向我扭转。
陡然,江水泛起阵阵滔天骇浪,翻起得水浪扑到在我脸上,刺得睁不开眼。耳边一声凄厉的冷笑,等我挣扎着再睁开眼时,女子宛如一道刺目的白绫,直直滑向巨大的漩涡。
江水吞噬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晚霞消退,狼烟渐熄,江面平波如镜。
一阵清风拂过,灵台清明,澄澈的江水慢慢泛起微微血红,一点一点自江心蔓延,愈来愈多愈来愈密,少顷,便染红了整条大江。满眼皆是刺目的血红。
梦,到这里便止住了。醒来依旧是冰冷的清倌房。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但常理说道,梦或多或少总会反映预兆些现实,于是我开始担忧,有一天自己会不会真的跑死在路上。
即便不是跑死,估计也是在告诫自己接下的日子,多半没有什么舒坦的了吧。
在床榻上不醒人事地躺了一夜,次日被一个扫地丫头惊醒,小黑已经不再屋子里了。
我揉着额角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
那丫头将左手的扫帚换到右手,摇摇头,“什么面具男子,姑娘你睡糊涂了吧!”
是了,他一个刺客怎么会走大门出去呢。
我垂眼,见着自己衣衫完好的躺在一袭银红被褥里,床单上并没有风月过后留下的痕迹,小黑他究竟是怎么帮我解的毒呢?不觉十分好奇。可我并不知道他的住址,除了他的名字以外什么也不清楚,他又是这般神出鬼没,能碰上全然靠的一个缘字了。
小丫头告诉我,妈妈准免了我的罪责,继续回去做清倌。
我拖着一具在地牢里挨过七日的苍白虚弱无力的身躯,回到清倌房,寻了一圈,却没有寻见含菱的踪影。
西澜说,她们从教习室回来之后,便再没见过她了,四处询问,终没有结果,凭空一个大活人,竟没一个人晓得去向?
我痴痴在清倌院门口等了她三天三夜,终究她等到含菱的踪影。我想她大概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就如赛芙蓉说的,‘我手底下可没少打死过姑娘’。
第四日,我收捡了含菱往日的物件,放在火盆里烧成青烟,算是祭奠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冬天。其间月宓来看过我好几次,除了送了些被褥吃食,也不能多做什么。
月宓是这苑子里的花魁娘子,我从地牢里放出来的第二日,她便特特跑来关照我,私下里她告诉我,自己是凌轩哥哥的旧友,曾经被哥哥搭救过性命,知道墨家落了难,也想尽一份力。又这位花魁娘子的帮衬,在苑子里的日子稍微好过些,遇上什么小磕小碰,她便在一旁说说好话,也就过去了。
除夕夜,难得苑子肯放我们一个假。赛芙蓉说,等开了年,便让我第一个坐上****台,成为苑子里下一代的花魁娘子。
临近入夜,瞅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眼见着停息。趁着苑子里生意还不曾热闹起来的空挡,便披了件灰鼠斗篷,挑了个僻静的幽道,将准备好的碎银子塞给看门的两个龟奴,找着偏门躲着苑子里的人溜出去。
出了巷子口往左转十几步便瞧见一个卖灯笼的小摊,上去递了几钱铜板换了一盏莲花河灯揣在怀里继续往前走,不过一条街的功夫便到了观音湖。
今夜,也许因为是除夕夜的原因,观音河很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赶路的人匆匆走过,几乎没有人会刻意停留。
将裙裤挽起来两层,找到一处平缓的滩地,将怀里揣的微微发热的荷花灯拿出仔细的展开,擦亮火柴点上灯。还好今夜的风并不大,只擦了两下便点着了。
小心翼翼把这盏载满希冀的河灯放入水面。双手慢慢滑动两边的水波,看着被烛火照的通透的粉色荷花灯,摇曳的就像是观音坐下的莲花,渐行渐远……这小小灯盏真的可以将期冀带给老天爷吗?
闭上眼默默祈祷……何时才能再于哥哥团圆他在塞外还安好吗?保佑我能早日为爹爹洗清冤屈,还墨家一个清白爹爹也能九泉之下安息……
许完愿,缓缓睁开,那朵载着沉沉心愿的莲花已经漂到河中央缩成一个映红地圆点。
河边寂寥唏嘘又冷风吹过,天上弯月也不知踪影,夜色下湖水黑压压一片,只有临近摇曳花灯的地方,才隐约看的见几点波光。
我略站了一站想目送那灯盏再漂远一些。
当我回过神时,突然发觉水里竟多了一个人的倒影!
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只白色酒壶,身子微微摇晃地,沿着河边朝我这边走来……
神经猛的绷紧,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又是一个人,遇到醉汉可不是什么幸事。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待那人走近,不觉有些眼熟!仔细一瞧……不正是三王祁言之么?除夕之夜正是举国欢庆的时候吗?怎倒一个人到这里来?
他似瞧见了我,愣了两下,并没有停下来,顺手拿起手里的酒壶灌下一口。
今夜,看他模样全不似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白色的锦袍,微微月色下,摇摇晃晃显得有些悲凉孤寂。
半年了,我想他应该是认不出我来的!即便认出了,又能怎样?
我起身拉下裤脚,只当做不认识,戴上披风后面的毡帽,预备回去。
恰巧,他却开口说话了,“墨小姐倒是好兴致!大晚上一个人出来放荷花灯!见了本王爷也不招呼一下!”说完,又是一口酒咕嘟下肚。
我暂住脚步,竟没想到,他还认得出来,转过来,微微福身,故作无知失礼之状,道:“原来是三王殿下,方才不知王爷驾临,民女罪该万死!”虽然被贬成娼妓之身永世不得为民,可终究找不出哪一个称呼是形容娼妓女子,便还称自己为民女。
只听他笑道,“哦!本王忘了,你好像已经不是相府小姐了。”顿了顿,“半年不见,小姐出落的愈发标准了……”笑了笑,想是又想起什么,走近来贴近我道,“你每日见到的,一定比你那日阁楼上的好看上百倍吧!”
一股清冽的女儿红扑入鼻息,我怔怔抬头,瞪着他。
他依旧含着笑,靠近,猛的将我的下巴抬起,“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撞见本王的好事,本王还未曾与你算账呢!”顿了顿,“看来你在那个地方滋润的不错!皮肤越来越水灵了!你什么时候登台表演!本王一定会去捧场!呵呵……”他的手从我的下巴划走。
我闻到他手上一股浓郁的女人脂粉味混着酒气,想必他是刚刚从嫦雅楼美人香里出来,彼时,我才寻到些与半年前见他时候的风流模样!